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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幾個女眷到一旁賞蓮,小春小夏找了石凳坐下休息,而蝶影則蹦蹦跳跳地找於樵去了。

  「大小姐,你這女兒真不像你呢!」葉嬤嬤望著蝶影的背影。「以前你好文靜、好溫柔。」

  燕柔扶葉嬤嬤走著,她的思緒也回到了年輕未嫁時。「二十二年了吧!那件事……」

  「你還褂在心頭嗎?」葉嬤嬤輕歎一聲。「你那時候一直哭,說是不相信孩子已經死了,可你現在都當祖母了,還惦著這件事?」

  「我怎麼能相信?」燕柔視線落到大殿中的釋尊佛像,那是她長久以來的心靈依靠。「他是我的兒子啊!是你幫我接生的,他的哭聲好宏亮,我還喂他喝奶,怎麼我一覺醒來,他就死了呢?」

  「你不是不想生下他嗎?」

  「懷胎十月,他畢竟是我的一塊肉啊!」燕柔情緒略顯激動。「即使那個人不想當孩子的爹,但我是孩子的娘啊!」

  「大小姐,你那時和鐘少爺已經有婚約,又怎能帶著一個孩子出嫁?對燕家而言,要是你未婚生子的事傳出去,更是顏面盡失啊!」

  「是你們……把孩子弄死了嗎?」

  「沒有,但孩子確實是發急病死了,送出去埋了。」

  「那你們把他埋在哪裡?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一個沒有名分的死嬰,隨便挖個坑便埋了,怎能找得到?」

  燕柔想到躺在冰冷地下的小小生命,心頭不覺絞痛起來,眼裡溢滿淚水。「今天三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我每年都來上香。」

  「唉!那時候夫人不也勸小姐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嗎?」葉嬤嬤和藹地拍拍燕柔的手背:「二十多年了,小姐在鐘家當了主母,生了鐘家的兒子女兒,那些燕家大小姐的事情都過去了。」

  燕柔以絲巾拭去眼角淚珠,輕笑著:「我早忘了,只是今天見到葉嬤嬤,又勾起了往事,不談了。」

  「我老人家記性不好,很多事情也忘了。」葉嬤嬤笑著,心裡卻為燕柔歎氣,如果她真的忘了,又為何每年來上香呢?

  告別了葉嬤嬤,燕柔獨自上大殿禮佛,等了一會兒,不見蝶影出現,小春和小夏又不知跑去哪裡玩,她只好懷著心事,在寺內隨處漫步。

  她每個月至少來一次水月寺,對寺裡地形十分熟悉,剛才聽師父說寺方打算翻修禪房,她慢慢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寺後的禪房。

  禪房門口大開,並沒有聽到木工敲打的聲音,她俏聲跨過門檻,見到一個滿頭灰發的男子背對也坐著,似乎正在低頭雕琢東西。

  倚牆擺滿了一支支剖成一半的竹子,去了青皮,長約三至五尺都有,有的竹面上用毛筆寫了宇,有的竹面宇跡則已被雕空,而每支雕過字的竹子底端則刻有一個菩薩。

  燕柔認得那是住持文真大師的墨蹟,他寫的是心經,一支竹子寫上一句,她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一句句讀起。

  每讀一句,她便看見底端的竹雕菩薩,觀見之時,自然起了虔敬之心。只見各個天神面目不同,衣飾、法器、座騎也各自相異,而刻工精細,更是難得佳作。

  心經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而這個竹藝刻工……她更熟!

  燕柔震駭地望向那名男子。

  那個背影、那拿刀的姿勢、那低頭專注的神情,長久以來,一直就是深烙在她心底的剪影。只是,昔日黑髮,今日白頭,還有他臉上刀刻般的痕跡,在在說明了歲月的流逝。

  於笙聽到了聲響,他以為是寺裡的僧人,抬起頭來想打招呼,一見到燕柔的容貌,他的神情瞬間凝結。

  多少年了,他們不曾這樣靜靜對望?

  兩人的表情仍然平靜,但眼裡盡是波濤,燕柔目光越過了那癡纏的眼眸,看到於笙身後未完成雕工的竹子,上頭寫的是「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她能沒有罣礙嗎?直到此時,她才明白,他就是她永遠放不下的罣礙。無論她再怎麼清心,再怎麼念佛,但曾經有過的愛恨纏綿,卻沒有隨著他們骨肉的死去而消失,二十多年來,她的心仍莫名地與他相戀。

  「你在這裡……?」燕柔終於開了口。

  「大師要我刻心經,所以我就在這裡。」

  「我們的孩子,死了。」燕柔忘了「忘記」,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那時她已懷胎五個月,兩人相約暗夜離去,可是,他退卻了,她癡癡地等候,他終究沒來!從那夜起,她絕望,再由絕望生恨意。

  「噢……」子笙垂下眼皮,又開始雕刻字跡。

  「你為什麼不告而別呢?」

  「我忘了!」

  「你連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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