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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只要他揚帆遠去,就是了無牽掛。他行他的船,她走她的路,大江東去,天各一方……該死!該死!他跨不出這條大江,他的心還牢牢地系在她那裡,若無法確定她的安危,他絕無可能放心離去。

  船隊上的官兵正在等他,準備隨時鼓帆出發;然而,他心裡的帆轉向了,縱有狂風巨浪,仍是一心一意航向他的歸處……他的小豆子。

  不顧皇帝和群臣的訝異,他狂奔穿過人群,跳上了他騎來的奔雷聰,駕地一聲,馳向回頭路。

  「咦?奔雷聰不是要送朕了嗎?」端木融看得莫名其妙。「朕還想騎著去巡視堤防呢。」

  「還是由臣駕車陪同皇上過去吧。」端木騮深深注目大哥的背影。

  春雨綿綿,如那春蠶吐絲,至死方休,迷迷濛濛不知下到什麼時候。

  第十章

  一葉扁舟,輕晃晃地飄蕩在九曲湖的湖心。

  「劃呀劃,劃到南海國,南海有個海龍王,挖了二裡母龍潭,栽下一匹木頭馬……哎呀呀,馬吃啥?駑馬戀棧豆呀,你呀你有什麼豆,我呀我有綠豆、紅豆、花豆、四季豆、皇帝豆、談豆豆……唉。」

  嬌軟的歌聲輕揚湖面,談豆豆唱著自己胡亂編的曲兒,兩手賣力劃漿,左邊劃累了,再換右邊。她也不是挺認真地劃,或輕或重,大多時候還是讓小舟逐浪而去。

  原是排解心情才唱曲,可是唱著唱著,竟還是又歎氣了。

  此時此刻,他是否已搭上大船,遠赴那好遠好遠的南海國了?

  她望向九曲湖的東面,那兒出去就是大江,大江再過去二十裡才是碼頭,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到船隊,她是讓青鴻山腳下的「觀海亭」給騙了。

  想也明白,青鴻山怎能看得到海?就算爬上了山頂,極目望去,還得先望過彎彎繞繞的九曲長湖,再婉婉蜒蜒越過大江,坐上禁得起大風大浪的大船,掛了大帆,不知航行幾個月,才能到他所去的南海國啊。

  她竟妄想在這兒遙送他,一定到湖邊,她就啞然失笑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見到幾艘小舟泊在岸邊,或許是天氣不好,船家不知哪兒去了,她只好先松了纜繩,打算劃回來再付錢。

  她劃了老半天,累了;湖面好靜,偶有絲雨飄落,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遊興,她拿手撥了撥水,乾脆躺下來好好休息。

  春雷震震,響在遠方的青鴻山上;浪打船板,拍擊出沉緩的波濤聲,除此以外,再無聲音,靜謐得有如去年的冬天——

  咚!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就在這個安靜得令她氣悶哭泣的湖上,他吻了她。

  他以為她喝醉了,睡了,大膽而溫柔地印下他的吻。

  她是醉了,但她沒睡著,迷迷茫茫間,欲睡不睡,卻忽然掉進了最不可思議的綺麗夢境裡。

  她怎敢醒呀!因為只要一醒,夢境就會破滅。她繼續閉眼沉睡,任他火熱綿密的親吻下斷地熨貼在她的唇瓣上,偶有那麼狂野的舌尖舔舐,她的心就要悸動得狂顫;她很努力地壓抑著不去回應他,他也極度抑制地吻著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額,密吻就如同此刻的綿綿春雨,輕輕地灑落她的臉龐,她浸潤在他的柔情裡,以為這就是幸福。

  他吻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的熱淚滴落,燙痛了她的臉。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夢醒了;她睜眼看他,他卻沒注意到她醒了。

  他擁著她,一雙眼只是遙望枯黃山頭的青鴻山,湖上寒風陣陣,吹得她心頭蒼涼無比。

  也就是在那時,他下定了決心,停止這逾越得過分的一切吧。

  啪答!一顆豆大的冰冷淚珠打上她的臉頰。她抿了抿微癢的唇瓣,由回憶中醒轉。啪答,啪答,更多從天而降的淚水流個不停,無法停歇了。

  下大雨了,是該回去了。她爬起身子,頭臉衣裳一下子就濕了,她抹掉眼前的熱蒙水霧,舉槳往回劃。

  劃了兩下,小舟不但沒有移動,反而往東邊漂去。

  她拚命劃槳,急速的水流還是帶著小舟漂走;她望著船邊突然變得混濁的滔滔滾滾湖水,當下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

  來自青鴻山的山洪爆發,九曲湖成了首當其衝的渲泄所在,她身處其中,無異是渺滄海之一豆,滾落裡頭就不知所蹤了。

  嘿!這怎麼成。她還要再活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呢!縱使為情所困,但她怎能不明不白死去?這樣一來,她狠心拒絕端木驥就沒意義啦,而且萬二讓木頭馬以為她想不開投湖自殺,豈不害他一輩子良心不安?

  呵,不知他會不會為她披麻帶孝,行子侄之禮致哀哦?

  她開心地笑了。瞧,沒有木頭馬她一樣活得很好,等她回宮後,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她得拚命劃,劃呀劃,劃回岸邊,劃回甯壽宮……

  事與願違。她眼睜睜看著湖岸成排的桃花、柳樹、亭子從視線消失;她看不到青鴻山,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方向,四面八方皆是重重雨幕,她完全不知何去何從。

  她手一松,濁浪立刻沖定槳木,一會兒就漂得無影無蹤。

  她呆呆坐在大雨裡,全身已經濕透,大浪撲來,小舟劇烈搖晃,忽高忽低,她的心也忽起忽落。

  笑死人了!天朝皇太后自個兒跑出來玩,卻是沉屍湖底,說不定屍體讓魚啃光了浮不上來,從此談太后失蹤成為千古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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