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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只見丁漢唐抓了一把鏟子,開始在妻子墳墓左邊的空地挖了起來,嘴裡碎碎念道:「你會睡她旁邊,我也會睡,哼!生前勾勾搭搭的,死後還來勾引,真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臉……」

  「師父啊,您可別氣壞了,否則您就挖了現成的墳墓。」風無垠提醒他。

  「放心,我不會氣壞自己,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這麼孝順,我還要多享幾年的福氣……」丁漢唐挖得泥土四處飛溢,大聲道:「可我就不能輸給小白臉,我也要陪巧妹妹睡覺!」

  風無垠將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微笑輕歎。這三個老人家過去有什麼感情糾葛,他仍然無法全盤瞭解,感情自在人心,也許連他們三個也不明白吧!

  不過,他明白一件事,在他有生之年,絕對不會讓自己和石泠有任何的遺憾。

  第七章

  石泠縮身在樹上,濃密的葉子掩住了她的身形,她目不轉睛地注視下面的林道。

  一個大爺上香是件平常事,他去求什麼呢?求名位?求富貴?求一生一世的平安?然而,他知道他就要被殺死了嗎?

  即使他與人有仇,也不關她的事呀!她不是神,她不能替天行道,她更無權決定別人生死!

  「莫再殺人!」

  風無垠的話又在她的耳際迴響,她知道這一劍下去,就有一戶人家要哀痛欲絕地辦喪事了。

  她早已下定決心,她心痛過,就不會再讓別人痛了。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石泠循聲看去,兩個轎夫扛著小轎過來了,那裡面就有她的刺殺目標。

  石泠握緊劍,抿緊唇,屏住呼吸,雙眼始終注目那頂小轎,直到他們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她無聲地躍到地面,往小轎的相反方向而去。

  雖然她一直拖延手傷痊癒的時間,但是掌門逼她以左手練劍,務要她習得更精妙的殺人技術,勉強拖了兩年,她右手臂斷骨處完全好了,左手使劍的技巧也純熟了,掌門終於再度派她出來殺人。

  這次任務……失敗了……她該回絕命門嗎?

  她昏昏然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廟宇,石泠猛然停下腳步。這就是那位大爺來上香的寺廟吧?

  日頭向西,遊客早已離開這座深山古刹,只有一個小和尚在庭前掃地。

  石泠逕自走進寺裡,大殿上是一座法相莊嚴的觀音大士雕像,只見她沉靜趺坐,法眼低斂,仿佛看透眾生悲苦,也看進人心的污濁黑暗。

  石泠心中一震,她跪了下來,茫然地望看那慈悲的神祗,祈求一條明路。

  「把我的分一起活下去!」

  是的,她要活下去,她要為風無垠而活。可是天地茫茫,她除了會殺人以外,她有什麼生存下去的本事?

  只有風無垠會教她生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好想——

  春日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溫熱的南風吹拂著天塹鎮外的墓地。

  「小柱子,跟乾爹磕個頭。」

  柱子嫂挺著大肚子,教導小柱子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而大柱子則在墳前墳後找雜草。

  「唉!大少爺都過世兩年了,還有這麼多人來看他。」大柱子拔不到半株雜草。

  「瞧他的墳這麼乾淨,常常有人來打掃呢。」

  柱子嫂也是感歎著。「大少爺真是好人,偏偏老天不疼好人,讓他冤枉送死,卻教惡人逍遙法外。」

  「也許是老天疼好人,提早讓大少爺上天享福吧。」大柱子安慰她。

  「乾爹!乾爹!」小柱子趁父母說話,想要爬上那個光滑的墓碑。大柱子趕緊把他抱了下來。

  「小柱子,別頑皮,你乾爹要打你屁股了。」

  柱子嫂搖頭微笑,眼裡有淚光。「大少爺不會打小孩屁股,他一定會摸摸小柱子的頭,然後讓小柱子在他身上亂爬。」

  「說的也是,大少爺就是這麼和氣。」大柱子拉著兒子白胖的小手,指向墓碑道:「小柱子,你要記得,這是救你一命的好乾爹,以後你要學乾爹的好榜樣,做個好人。」

  「乾爹!好人!」小柱子聽不懂這一篇活,他只知道爹娘常常帶他來看乾爹,乾爹睡覺的地方好大,他可以爬來爬去,玩得好快樂。

  柱子嫂笑道:「你先學學大少爺的榜樣,再來教小柱子當好人吧。」

  「我學不來啦!」大柱子搔搔頭,難為情地道:「我只會到廟裡捐香火錢。」

  「總是做功德,積德行善,幫我們的子孫積點福氣。」

  「是了,千萬不能做壞事,像那個害死大少爺的刺客,我操他家祖宗十八代、生了兒子沒屁眼、全身長爛瘡、千刀萬槍刺死……」大柱子說得口沫橫飛。

  柱子嫂趕忙阻止道:「你光罵沒用啦!反正惡有惡報,那個壞蛋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轉世當豬狗……」她也罵得十分痛快。

  「壞蛋死死!」小柱子跟著興奮地大嚷大叫。

  待大柱子一家離去之後,石泠從墳堆中走出,臉色蒼白如紙。

  她是惡人,也是註定要下地獄的壞蛋,風無垠終究無法救她上來。

  只是下地獄之前,她想陪他,再為他做一點事。

  走到那座墳前,望看墓碑上的刻字——風無垠……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就是毀在她的手裡!

  她一咬牙,脫掉劍鞘,拿著長劍飛快地在地上石板刻畫,劍光閃動,石屑飛激,也像是她激動而難以訴說的感情。

  片刻之間,一幅地圖已經刻鑿完畢,她收劍人鞘,將長劍供奉在墳前。

  這把劍初出鞘時,便沾上了風無垠的血,那是她最深的罪愆。

  她坐倒墳前,虛軟地靠上冰涼的墓碑。

  「風無垠,你出來……你來向我索命啊!」臉上有熱熱的水爬過,浸濕了碑上刻文,淚水順著刻痕而下,仿佛墓碑也在掉淚。

  良久——

  夕陽灑下金黃的色澤,地上漫騰起一層薄霧,把她籠罩在柔和迷離的氤氳之中,好像風無垠曾經溫熱的臂彎……

  只是霧氣,沒有她想念的魂魄。

  他就是寧可待在黑暗孤寂的地底,也不肯上來見她一面嗎?

  心好涼,眼皮很酸、很澀,還有沉重的灼熱感。她無力地閉上眼,伴隨著心痛,臉上的熱水也愈來愈多了。

  「嗚——」一隻大白狗跑了過來,也不吠叫,就是定定地看著她。

  水霧朦朧中,石泠認出來了,顫聲喊著:「白兒?是白兒?」

  白兒跑到她腳前,輕輕嗅聞一下,便依偎在她身邊,不肯離去。

  「白兒!」石泠抱住它,不住地摩挲它乾淨光潔的白毛,心情激動。「真的是你?你長得這麼大了!」

  生命真的好奇妙,小柱子從一個嬰兒變成會走路講話的娃娃,白兒從一隻幼小的狗兒變成大犬,可為什麼死去的人不再回來呢?

  她楞楞地撫抱溫馴的白兒,眼睛又模糊了。

  「白兒!你在哪裡呀?」一個姑娘的呼喚聲傳來,腳步也來到墓地前。「你?你是……? 」

  石泠抬起頭來,是風苗苗,她也出落得像個小美人了。

  「玲瓏姐姐!」風苗苗驚喜不已。「我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大哥他……」

  她硬生生抑下大哥沒死的消息,因為她見到玲瓏身穿黑色勁裝,足登長靴,長髮以黑帕包起,身邊還有一把劍!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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