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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你或許要問,難道我就不想小芋了嗎?我這就告訴你,想!」他的聲音有了激動,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也不自覺地使了力氣,「我還是很想她,想到心肝都要碎了,又想到她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就睡不著,只好半夜起來到處亂走。」

  「大爺……你要保重身體啊!」

  「我會保重的,我一定要身體強壯,這才能保護我的妻兒。」

  小芋的心好亂,三兒今天說話顛三倒四的,一下子說想小芋、一下子又說有心愛的女子和妻兒,到底他在說誰呀?

  她不會再想了,反正三兒已不再屬於她,再想只是折磨自己呀。

  但他就敞著衣襟,那塊新打的田字墜子在她眼前晃呀晃,逐漸放大、變亮,滿滿地佔據了她的視線,很快就被一片水霧氤氳給模糊了。

  是時候了吧?田三兒察覺懷中人兒的顫動,心也跟著緊揪成了一團。

  拐彎抹角不是他的個性,他更無意試探她,他只是想讓她知道,黑布袋的外頭有他在等著她,他要她自己走出來。

  他低下了頭,輕輕將臉頰靠上她的肩頭,心中無限疼憐,低聲喊出最想念的名字,「小芋……」

  「哇,那邊有荷花!」

  小芋心臟怦怦劇跳,這應該又是三兒思念過度才糊塗亂喊的吧?可是……他怎能喊得如此柔情呀!

  「那池塘的荷花好多顏色喔,一朵朵開得比海碗還大。」她不能再靠在三兒身上了,她怕她會狂哭出來,說著就想跳下馬背,「我去摘幾朵回去,荷葉也可以拿來蒸飯……」

  身體被按住,沉穩的聲音響起,「我幫你采來。」

  「可是……」她已經滑了一半身子下去了。

  「坐好。」他將她拉起,再度穩穩地坐在馬背上。

  「等等呀!」嗚,怎麼拋下她跑掉了?

  「不要怕!」田三兒回頭,一雙濃眉大眼朝她直笑,兩個酒窩咧得又深又亮,大聲道:「我會回來的!」

  他會回來的,馬兒也很溫馴,動也不動地站著,只是輕甩著尾巴趕蒼蠅,她不必害怕摔下。

  為什麼?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她會那麼害怕三兒離開她?

  熱淚滾滾落下,那個采荷的高大身影也如剪影般地貼在她心底。

  才慌慌張張拿巾於擦掉淚珠,眼前就遞來一支嫩白帶紅的荷花。

  「給你。」

  她不知所措地接了過來,楞楞地看著三兒將采來的荷花、荷葉濕淋淋地胡亂塞進了後面的鞍袋裡。

  馬匹又慢慢走了起來,身後的男人往她身上深深吸了口氣。

  「好香!」

  「這荷花挺香的。」她故意將荷花舉得高高的。

  「山裡村也有荷花,我常常和小芋坐在溪邊看荷花。奇怪吧?荷花都是長在池塘,山裡村的倒是長在溪裡。」

  小芋抓著荷花梗,默默凝視花辦間的水珠。

  「等到荷花開得差不多了,小芋會趁乾枯之前采下,拿回去給她娘煮湯。對了,我常常去她家玩,吃的都是花大娘燒的飯菜,我到現在才發現,以前我竟然沒嘗過小芋做的飯菜!」

  幸好沒嘗過,小芋低垂的頭幾乎要碰上荷花了。

  「不過,她常常做芋頭糕給我吃,我很想念那滋味,你有空的話,做來給我嘗嘗吧。」

  「唔。」她一定沒空的。

  「我唱一支家鄉的曲子給你聽,好嗎?」

  「喔。」

  「荷花開,荷葉兒重重,相思也重重,哥在這頭找,妹在那頭藏,妹兒無影蹤,哥兒費思量,水上鴛鴦兒兩隻,水底金魚兒做對,妹妹怎忍哥哥不成雙?荷葉兒重重,藕斷絲不斷,還請妹妹快出來,攜手與哥地久又天長。」

  熟悉的家鄉小曲回蕩在耳畔,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唱出了昔日的歡笑。

  那是她和三兒手拉手,光著腳踢溪水,在那個不知烽火為何物的年紀裡,他們天真無邪地一起合唱,唱完了,他就鬧著跟她親嘴……

  往事如夢,淚珠兒一顆顆掉進了荷花辦裡,晶瑩剔透,彙聚成潭,映出垂首流淚的她,也映出身後一對深深凝視的眼眸。

  「大爺,別唱了,我好累。」

  「好,你累了,就睡一覺吧。」他擁住她的肩頭,將她摟得更緊,柔聲道:「放心睡,等你醒來,我們就回到家了。」

  她真的累了,全然沒注意到他已然哽咽變調的歌聲,也沒察覺那幾乎揉進她手臂的大掌,她只想休息,再也沒有力氣藏起自己了。

  閉上眼睛,抓著荷花,她窩進了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什麼也不去想了。

  馬兒慢悠悠走著,人兒也沉沉睡去,大江東去,帶走世間憂愁。

  他低下頭,隔著遮臉巾子,輕輕地吻上她的額角,而擁抱著她纖細身子的雙手,這輩子無論如何是再也不願意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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