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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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單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唐笑塵的至交,就是唐玉清的好友。 據聚賢莊的隱忍在各處的高手調查、推斷確知,這些人全部是被田甜及其黨羽所害。 很明顯,這是一起醞釀已久的陰謀,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遺餘力地打擊唐笑塵,直到他倒下為止。 唐笑塵默默地坐在謝幽娘床前,握著她的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唐玉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作出決定。現在追剿田甜及其黨羽還來得及。他明知道自己建立在兒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經倒坍,卻也不想去補救。他的沉默逼著唐玉清和他自己接受一個事實:他已垂垂老矣。 謝幽娘非常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馬上就發覺了。摸了摸她蒼白的臉頰,又將她額角的一縷亂髮理入鬢角。他知道她是個愛講究的人,醒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的儀容是否端莊。他站起身,想要去找一面鏡子,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因為她發出了輕輕的囈語聲。他將耳湊近她的嘴角,想聽清她在說什麼。 「帶我走。師兄,帶我走……」 他緩緩地挺直腰,依然在床邊坐下,開始明白一向與他相敬如賓的妻子今天為什麼會一反常態,對他親熱有加。 整整十年了,他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心。 感情真是愛捉弄人的東西啊。 想當初他的髮妻剛剛病歿時,他也感到天昏地暗,仿佛死了一回似的,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會為誰心動。可誰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就被她那雙驚惶如小鹿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還暗暗地感謝老天爺安排的那場人禍,將她推到了他的身邊。那一段時間,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控制不住感情的爆發,做出了許多幼稚可笑的事情:為受傷的她洗衣、做飯、耍劍……誰敢相信那個樣子的他已經有四十歲了呢?後來,他又孤身上山剿滅了那夥強人,表面上是為民除害,實際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那柔弱無助的模樣讓他深惜痛憐,熱血沸騰中,他覺得為她和她的村人報仇雪恨,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再後來,她自願委身於他,他明知道她是在報恩,竟也不推辭,心安理得地將她留在身邊,自認為時間能幫他贏得美人心。然而,時間染白了他的頭髮、消磨了他的雄心,謝幽娘的心還徘徊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小村莊。 「父親,又有新名單送來。湘西鳳凰的唐文夫婦在赴宴途中被人擊斃。」唐玉清又敲響了他的門,「這田甜實在欺人太甚!父親,下令吧。」 冤冤相報何時了?即使他殺了田甜,誰又能保證日後沒有人來為田甜報仇?就像當初他殺了強人頭子,卻沒有想到十年後其妻田甜會來尋仇一樣。他搖搖頭,站起身,到梳粧檯旁拿了一面菱花宮鏡,放在謝幽娘枕邊。 「父親!」唐玉清再次進言,「不管是為了道義,還是為了聚賢莊的名聲,我們都有必要……」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他開口打斷了兒子的話,「我不想看到更多人無辜犧牲。」 唐玉清捏緊拳頭,向大廳走去。短短幾天工夫,他就遭到了諸多打擊:朋友的背叛、未婚妻的疏遠、父親的衰老。但是他頑強地挺直腰板,不讓別人看到他所受的傷害。從這一刻開始,他決定不再聽從任何人的勸導或是命令,只憑自己的大腦與眼光來行事。因此,他變得異常成熟、堅強起來,也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酷無情。 路上,又有家丁急匆匆送來一張白紙。 紙上赫然寫著:安戲蝶中了天鷹爪,七天之後必死。 他冷冷一笑,將紙條撕成碎片。雙手一揚,碎片隨風飄落地面,像開了一地的白花。 他改變了主意,不再急於維持正義、除魔衛道,轉身拐上一條卵石小徑。盡頭,是秋憐葉與皇甫翩翩的小竹樓。 臨近天黑時的一陣勁風、數點疏雨,催落了一樹樹嫣香飄零的花兒。但見那潔白如雪的梨花雖已殘敗,猶不忍隨春歸去,借了東風的餘勢飄飄灑灑,漫天飛舞;常在枝頭鬧春意的杏花依依不捨地離枝而去,與那桃色撩人的桃花一道,編織成斑斕的錦鍛,紅紅白白地鋪了一地。徑旁綠草萋萋,尚有雨水結在上頭,一發顯得青翠欲滴。 稍後,雨停風歇,暗香流動。一輪明月破雲而出,迤邐而行。行至深院的月亮門兒時,它特留殘步,投下淡淡的清輝,為倚在門旁的人兒照著一地的落花。 兩截龍紋玉掌梳分攤在掌心,左邊一截只剩了「花月正春」四字,「風」從旁脫離,嫁與了右邊那一截。盡力將兩截拼湊起來,只是白費心機;想讓其恢復原樣,亦是癡心妄想。 皇甫翩翩垂頭喪氣地將玉梳籠入袖中,蹲下身子,撿了一根枯枝數花朵。一朵、兩朵……朵朵花上都有安戲蝶的笑臉;一瓣、兩瓣……瓣瓣都是安戲蝶伸出手臂摟住謝幽娘的情形。 她扔了枯枝,拾了數朵被雨水洗褪了顏色的殘花,用力將花瓣一片片撕下來。一瓣是「歡喜」,一瓣是「討厭」,及至數瓣之後,從她口裡喃喃道出的「歡喜、討厭」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走、不走」。 「玉妹!原來你在這裡!」一道人影遮住了她,「我找了你一下午!」 不用抬頭,她也知道是唐玉清。丟了手中的花朵,站起身,叫了一聲:「玉哥。」 唐玉清興致很高,踮起腳,分開茂密的枝葉,摘了一朵尚未凋零的碧桃花,要插在她的鬢髮旁。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開口拒絕,忐忑不安地任他將那朵她根本不喜歡的花插在頭上。他的手離了那有著數重花瓣的碧桃花,卻不忍離開她的鬢髮,由上到下順勢滑至她的臉頰。頭一低,親上她那光滑的額角。 「不要!」皇甫翩翩用力將他推開。 「為什麼不讓我親近?」 「為什麼還要問我?」她勇敢地正視他,「你早已知道原因了吧?」 「我怎麼會聽信那些謠言?」他再次靠近她,抓緊她的肩頭,「我只相信你。」 「少自欺欺人了!」他的手勁那麼大,分明在提醒她,他並不相信她。 「既然如此,你還裝什麼正經?扮什麼清高?已經在安戲蝶跟前賣過笑了,還在我面前立什麼貞節牌坊?」 皇甫翩翩被他話語中的惡毒驚呆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溫文雅爾的玉哥嗎?她臉上的表情起初是茫茫然的,後來漸漸地變得冷峻了,「是!是!是!我就是要在你面前裝正經、立牌坊!你滿意了嗎?」 他更緊地抓住她,渾身上下都氤氳著欲望的可怕氣息。嫉妒沖昏了他的頭腦,令他沒有發覺她痛得抽了口冷氣。 「放開我!」皇甫翩翩怒由心生,一抬繡腿,向他的膝蓋踢去。 唐玉清中了一著,毫不在意,不容分說,執意要一親芳澤。 皇甫翩翩拼命地掙扎,鬢髮散亂,碧桃花滑落。就在她四肢無力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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