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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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安戲蝶不饒她,從桌那邊探過身來,要將她瞧個究竟;而她,只好佯裝不知,低下頭俯身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地趴著。 蟬鬢上斜插著一把龍紋玉掌梳,梳上有隱隱約約的楷體字。安戲蝶湊得更近,想看清楚上面的字,冷不防地,一股誘人的幽香從雪白的脖頸和圓潤的雙肩之中升上來……他的眼光漸漸灼熱起來,胸口熱浪滾滾。受了蠱惑般,他衝動地俯下身子,將唇印在她的頸間,想以此獲取清涼。 皇甫翩翩一驚,猛地抬起頭來,正好撞上了他的下巴,痛得他直抽冷氣。這陣痛還未平息,臉頰上又遭了重重一摑。皇甫翩翩的眼睛裡能冒出火來,揚起的右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直到嘴皮子快要咬出血來了,她才轉身跑出書房。到現在為止,都不曾搭理過他。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原本過得飛快的日子,在皇甫翩翩看來,就變得沒有盡頭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安戲蝶,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個溫暖的午後,以及曾在脖頸間短暫停留的炙熱、柔軟。天啊,她到底怎麼了?怎麼可以將這種事再三回味!她簡直有些痛恨自己了。為了儘快地忘卻這件事,她開始向姬姑姑學習織布、績麻、煉丹、製藥,還吃點小酒。 桃紅卻恰恰相反,恨不得能把時間留住。十天時間眼看著將盡,她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下手,被褥下的小瓶子都快捂得發燙了。而那一天,她無意中看到了書房裡的一幕,也清楚地看到了安戲蝶眼中閃爍的情欲,不由又驚又急。她隱隱覺得會發生某些變故,而她必須在變故發生之前抓緊安戲蝶,終於,在離開小洲的前一天傍晚,她溫了一壺美酒,摻入不可告人的秘密,向安戲蝶的房間走去。路上,又碰到了姬姑姑。 姬姑姑笑著,不經意地彈了一下指甲,淡淡的白粉射入桃紅的口鼻,使她漸漸失去了知覺。 姬姑姑笑得更愉快了,眼睛眯成了一雙彎月。這彎月睜開的時候很敏銳,能夠迅速地捕捉到事情的根本,比如桃紅的春心氾濫、皇甫翩翩的苦惱、安戲蝶的掙扎。什麼都瞞不住她。托著桃紅的酒,她樂滋滋地道:「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人,我怎麼能不好好地幫他呢?」 只不過吃了姬姑姑的一小杯酒而已,怎麼就熱成了這個模樣!皇甫翩翩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暈乎乎的,身體輕飄飄的,簡直能飛起來!只是太熱了,褪到全身只剩下一件單薄的褻衣,還是熱得不得了。索性爬起來,赤著腳走出門,迎著徐徐微風,來到八角亭裡。將臉貼在冰涼的丹柱上,還是不解熱,心反而跳得更猛烈,仿佛能從胸腔裡蹦出來。有一種需要越來越迫切越來越強烈,這需要也許是水,也許是酒,也許是人,啊,不管是什麼,只願能澆熄她渾身上下熊熊燃燒的火! 頭痛欲裂,五內俱焚,她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有一扇窗子應聲打開了。她搖搖晃晃地朝那兒走去。 安戲蝶立在窗前,一臉的驚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月光中走來的皇甫翩翩,像一個誤謫人間的仙子,雲鬢蓬鬆,眼神狂亂,小嘴微張,稍有些零亂的衣衫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渾身充滿了靈氣和誘惑力。 來不及發問,她已經伸出柔軟的手臂,纏繞住他的脖子,將發燙的臉頰貼近他的臉頰,濕潤的嘴唇在上面溫柔地滑過。 「你在幹什麼!」他的喉嚨裡逸出沙啞的低語聲。真要命!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傻傻地笑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更努力地向上攀爬,更用力地擁緊他,恨不能溶化在他身體裡。 一定是吃了春藥!他立馬就判斷出來了。然而,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腦海裡,唐玉清的影子一閃而過。氣喘吁吁地推開她,來不及喘息,她又像水蛇一樣纏繞過來,一手摟住他的脖頸,一手按住他的頭,讓他的唇緊緊覆在她的唇上。 「天!」他再也抵抗不了那柔軟與甜蜜,毫不費力地將她抱入房內。佔有她!佔有她!這個念頭發瘋了似的佔據了他的腦海。終於,他覆身壓住了她。 什麼良心道德,什麼戒律清規,統統拋諸腦後。在情天恨海裡,他只是個自私的人。糾纏中,不知道是誰先解開了誰的衣裳,他只知道,為了這團火,他願意被焚燒成灰燼。 「玉妹,假如有來生,你願意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要做一頭豬!」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什麼?」 「可以吃了睡,睡了吃,什麼煩惱都沒有。」 「可是很髒啊,而且很短命。」 「投胎前我會向閻王爺求情,讓他給我安排一個乾淨一點的豬圈。我不怕短命,反正還可以再投胎!」 「再投胎的時候你想做什麼?」 「繼續做豬!」 每次想起這段幼時的對話,唐玉清總是忍不住笑起來,弄得旁人莫名其妙。向他詢問原因,他又不肯說,反而更加神秘兮兮地避到無人處,繼續像個傻子似的偷著樂。他早就想好了,見到玉妹之後,一定要瞅個空子將這段對話重新說一遍。那時,他先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她:「玉妹,假如有來生,你願意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而玉妹呢,依然會斬釘截鐵地回答要做一頭豬,然後,幼時的回憶就會慢慢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當她發現他臉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就會一下子驚醒過來,原來他在捉弄她!接著,她一定會舉起小拳頭不停地捶打他的肩膀。而他呢,也許會趁機攥緊她的小手,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密密地訴說這濃得化不開的相思之情。 這樣想的時候,一股像洪水般巨大的快樂從心底湧出來,沖得他暈頭轉向,透不過氣來。現在,這快樂更為洶湧了,因為,日思夜想的人兒正在他身後的房內甜睡,不久之後就會醒來,發現他正在等她,並且預備和她分享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的快樂。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卻還是不忍心打擾心愛的人的美夢。事情提早辦完了,他等不到天明,連夜趕到永州的驛站,悄悄地來到了特意為她安排的住處,一心一意想送給她一個驚喜。 雨絲柔軟,隨輕風飄入廊沿。他換了個姿勢,將身子斜靠在牆上。這時,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心中的歡喜蓋過了驚訝。穿過雨簾,他向她走去,柔聲叫道:「玉妹。」 皇甫翩翩驚惶地抬起頭,半天都沒有認出他來,心靈上受到的打擊使她失去了判斷力。隨著又一聲溫柔而遙遠的呼喚,她才逼迫著自己承認面前這個丰姿英偉、相貌清奇的青年的確是唐玉清。心一個勁地往下沉,好像永遠都沉不到底似的。 「你怎麼了?」唐玉清上前一步,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關切地問詢,「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最想見到的人成了最怕見到的人?為什麼最不該見到的時候偏偏就出現在眼前?這千頭萬緒叫她從何理起?千言萬語該從何說起?皇甫翩翩只能不停地捶打著他的肩膀,哽咽著,一遍遍問他:「為什麼你來得這麼晚?為什麼?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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