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天下第一嫁 | 上頁 下頁
六十八


  她咬著牙,受不了公孫明德還待在房內。一個懸宕在心頭已久的念頭,驀地脫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沒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給他出了個難題。

  「呃,無雙,天底下從來沒有妻子休丈夫這回事。」

  她一咬牙,鐵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孫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極強,如今卻開口,情願被休,也不願意跟他再作夫妻——看來,他與她之間,已再無挽回的餘地。

  面對著滿臉為難的皇甫仲,公孫明德抓住胸中悶痛,沉聲開口,只說了一個字。

  「好。」

  ***

  白雪融了,月兒圓了又缺。

  蓮花閣裡傳出陣陣哭聲。

  「無雙,你就別再哭了。」皇甫仲勸道。

  「誰哭了,我才沒哭!」

  唉,這小女人,明明淚珠就掉不停,偏偏還要逞強!

  他暗暗歎口氣,開口再道:「其實,你昏迷的這些日子,公孫始終不眠不休,守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怨他錯怪你。但是,他也是對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紅通通的眼,瞪了兄長一眼。

  「他對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會那麼輕易信了模棱兩可的證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會氣昏了頭。」皇甫仲言之鑿鑿,努力勸著。「你也曉得,他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證、物證都齊了,才會定人的罪?」

  龍無雙咬著唇,望著窗外梅花,不肯答話。

  皇甫仲又說:「我認識公孫二十多年,卻從未見過他為了誰,會這般動氣:也沒見過他,像這幾天這般,寸步不離的守著誰——嗯咳,當然啦,公文除外。」他輕咳一聲,連忙又補充。「話說回來,他為了你,也捨下公文數日了。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公文更重要嗎?」

  「那又怎麼樣?」龍無雙握緊了拳,生氣的槌著軟墊。「你自己也聽到了,他都說好了啊!」

  皇甫仲一臉無奈,看著無辜的軟墊,小聲的提醒。「呃,無雙,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說好成嗎?」

  「我不管!我不要再聽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軟墊,就想朝皇甫仲丟,卻只覺得全身無力,差點兒要從床上跌落,教她挫敗得淚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連忙接住她,連聲哄著。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說了,你別動氣、別動氣。」他抱著她,讓她坐躺回床上。「我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別氣壞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這妹子又鬧脾氣,他好聲好氣的安撫著,這才走出蓮花閣,喚來丫鬟照料她。

  丫鬟們福身,乖乖入內伺候。皇甫仲望著蓮花閣那兩扇雕花木門,被丫鬟關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難道,當初他下旨賜婚,真是做錯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這會兒又紛紛飄降下來。一旁的侍衛,立刻撐起了傘,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守在蓮花閣外的鐵索,將一塊玉牌遞給他。

  「如果有什麼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進宮。」

  「是。」

  鐵索接過玉牌。

  皇甫仲微一頷首,這才轉身離去。

  窗外的雪片片飛落。

  書房裡,公孫明德點亮了燈。

  桌案上頭,擱著一張紙、一枝筆、一隻硯臺、一條墨。他在燈下,無聲的磨著墨。

  飛雪如花,一陣又一陣,落地無聲。

  直到墨色深濃,公孫明德才放下墨條,拿起了毛筆,在硯海上蘸了蘸墨。

  筆是狼毫,紙是宣紙,公孫明德懸腕於紙上。

  只是,他凝神許久,卻只能盯著那張白紙,始終沒有落筆書寫。

  燈火跳燃,照亮一室。

  時間緩緩流逝,公孫明德依然懸著腕,握著筆、看著紙。

  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卻全是龍無雙的綽約身影。她的嬌瞠、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會在他面前偶爾展現的溫柔與羞怯。

  還有剪碎的衣裳,冷硬的木釘椅子,跟她凍得紅撲撲的臉兒——以及,她的憤怒委屈,與成串的淚。

  她總是叫他相爺,只有在諷刺他的時候,才會故意喊他夫君,對他最親昵的稱呼,反而是一聲「喂」。

  那聲「喂」仿佛還迴響在耳邊,仿佛她隨時會推門而進,嘮叨他埋首公文,直到夜半還不睡。

  她是任性嬌蠻,卻也心細如發。

  他卻重重的傷了她,讓她失去原有的奪目光彩,讓她眼裡的光芒,化為成串的淚水。

  你要他休了我——

  她虛弱的聲音,灰白的容顏,依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深吸口氣,幾次都下定決心,預備下筆,但偏偏他用盡了力氣,這封休書就是寫不下去。

  他無法不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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