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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捌 龍角散

  碎散的封印,從粉末累積成片,在蒼狼夢境深處的無盡空間中緩緩遊移。其中一片映了不明的光,亮起。

  積累其中的記憶冉現。

  衣著素雅,染有深深淺淺墨花的丫鬟走近,手中捧著紅豔燙金的喜帖,姿態流暢靈巧,恭敬來到桌邊,用百靈鳥般悅耳動聽的聲音說道:「稟姑娘,有人送了張請柬來。」

  丫鬟眉目清晰,只有暈了墨漬的裙,顯出原本是宣紙,由姑娘繪出後施法,才從平面變得立體,化作與真人無異的模樣。

  木府裡的奴僕,都是由紙人變成。

  硯城裡的人們,見過她破開陰陽,白晝問鬼,審了惡商之後,態度從懷疑轉為敬重,她的能力就增強許多,畫出的紙人,愈來愈是靈動。

  這些,他都看在眼裡。

  嬌嫩柔弱、如花似玉,看似十六歲的她,雖事事有紙人伺候,但總會親自去雪山找他,不畏懼他大妖的身分,用脆甜的語音,請他到木府喝茶。

  雪山冷凜,積雪又深,想必她鞋襪都濕透,見她這麼走了幾趟後,他終於說道:「以後,別再來了。」

  烏黑的雙眸,蒙上一層陰影,眸光流轉之際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難受。

  「改由我去找你。」

  言語從嘴邊滾落,語氣比預期更急了些。

  「好。」

  嬌靨轉憂為喜,她輕拍雙手,寬袖的無繡綢衣如蝶翅般揮動,不經意拂過他蒼黑的亂髮,以及妖斧的斧刃。

  斧刃的寒光,還有他的心,都不知不覺軟化。

  從此,他成了木府常客,不論哪個廳堂或庭院,都有他專屬的座位,次次都由她親自招待,有時是品嘗好茶,有時是賞當季最美的花,有時是吃精緻糕點,照顧得體貼入微。

  偶爾硯城裡有無法解決的事,人們就來求她,她出面處理時,他也陪伴在側,遵守之前諾言,給予最大協助。

  貼身伺候的丫鬟,從最先的無法言語,到開口能言,漸漸連說話也條理分明,傳達的事情都正確無誤。

  「請柬是邀請您與蒼狼大人,務必同去出席婚禮。」

  府裡的紙人對他尊崇有加,沒有賓主之分。

  他難得有些詫異。

  萬妖萬魔都畏懼他的強大,對他退避三舍,連前任硯城之主也對他視而不見。而她繼任時日雖短,硯城居民對他的態度已全然不同,不再恐懼疏遠,在崇敬她時,也禮敬他。

  說來,他參加過無數戰役,卻未曾受邀參加過婚禮。

  不同于他的靜默無言,她的歡欣毫不隱藏,眉眼間笑意甜甜,庭院裡的櫻花見了她的笑容,紛紛陶醉得綻放,白的、粉的、紅的菲薄花瓣簇簇成團,開得滿樹很是燦爛。

  「這人做事很是周全。」

  姑娘含笑嘉許,長睫輕輕眨動。

  「他說,父親曾被誣陷而自盡,承蒙姑娘與蒼狼大人之恩,才死而復生,還恢復了名譽。」

  丫鬟說道,音色婉轉。

  「因此,家中將有喜事,就送來請柬,請兩位再度蒞臨。」

  「原來是那家人。」

  白嫩小手探出,接過燙金的紅豔請柬,清澈如泉的雙眸微低,才又抬眸望他,紅豔紙色襯得眸光柔亮、肌膚潤豔:「既然是一番心意,我們就一起去,好嗎?」

  「我沒有參加過婚禮。」

  他坦承。

  她嫣然一笑,擱下請柬,嫩軟指尖觸及他的手。

  「很熱鬧、很好玩的。」

  她勸著,殷切朝前稍稍傾身,細緻眉目滿是期待。

  「如果,你到時覺得有一丁點兒無趣,或是厭煩了,告訴我,我們就離開,好不好?」

  他尚未回答,就警覺到異狀,粗糙黝黑的大手翻腕穩穩握住她纖纖皓腕。

  明眸微微睜大,閃過些許訝異,驀地就轉而看向窗外藍天。

  「來了。」

  姑娘喃喃低語,歪頭的模樣猶有一分稚氣,好奇勝於戒備。

  強大力量迫近,速度很快。

  野性本能讓他隨時保持警戒,察覺最細微的變化,判斷該戰或殺。而看似十六歲少女、嬌柔如花的她,反應僅比他慢了些許。

  城北傳來轟隆巨響,地面劇烈晃動,桌上兩杯茶都傾倒,茶水潑灑在軟軟厚毯上,沒有一滴膽敢濺落綢衣。

  「是不曾來過的客人。」

  她不驚也不懼,依舊從容,語音嬌甜。

  「只是,進硯城的方式著實太粗暴,會引起麻煩的。」

  妖斧的斧刃震動,發出低低嗡鳴聲,因未知威脅而迫不及待。

  「這麼心急啊?」

  她靠近鋒利斧刃,嫩軟指尖抵著唇,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再度向他看來,說道:「我們去見客人吧。」

  他沒有說話,直接站起身,護衛在她身旁,一同走出木府。

  ***

  硯城以北,被擊出一個巨大深坑。

  來者墜落速度太快,撞擊地面時仍勢不可擋,古老岩層被破壞,石塊碎裂滾動,深坑旁裸露出地面,沙塵遮蔽日光,使得飛鳥迷途墜跌落地,無助撲棱雙翅。

  千年栗樹雖躲過一劫,但今年長出的樹枝,被掀起的狂風催折,整棵樹餘悸猶存,邊緣刺齒狀的橢圓形綠葉大量掉落,如似驚懼時的淚。

  綢衣飄飄的姑娘到來時,手心輕觸縱裂樹皮,軟聲哄慰著:「別怕。」

  栗樹葉不再落下,原本離枝的葉飄轉,將沙塵卷走,不讓半顆沙粒遮擋她的視線,更不能染汙她的髮膚衣裳。

  豐沛的雪水,原本從栗樹下湧出,晝夜不停的流入硯城,一分三、三分九,再分為無數大小水流,澆灌城內所有溝渠水道。

  而眼前的深坑卻截阻水流,清澈雪水飛流直入坑中,因混雜大量沙塵而渾濁,泥水拍石,如雷劈山崩,轟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

  震動與巨響,嚇得硯城居民們驚慌失色,急忙四散奔走,都不敢待在屋裡,扶老攜幼踩過破碎磚瓦,聚集到四方街廣場上,一時人心惶惶、鬼心慌慌,眼裡都是恐懼。

  溝渠間的水流漸漸枯竭,讓眾人更是面色死灰、全身泛寒。

  自然而然,視線都往水聲隆隆處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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