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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安西節度使早在十年前,就舉家遷往西域碎葉城,京城裡的宅子閒置多年,外觀陳舊不說,裡頭的陳設更是又破又舊,就連牆壁都破了個大洞,出入的人不用走大門,直接由大洞進出。

  她入境隨俗,穿過大洞,順著炊煙,走到內院來。

  一群大男人們圍在花園裡生火煮飯,捧著缺角的大碗,一面吃肉一面喝酒。他們不但收集了枯葉起火,還拆下窗子,劈了當柴燒。

  他們吵鬧極了,喧嘩得連五條街外都聽得見,有的咬著肉骨頭、有的扒著飯、有的端著酒碗,用西域的語言,高聲嚷叫著,仰頭喝幹美酒。

  但是,一發現庭院旁,突然出現了個美若天仙的少女,他們全都目瞪口杲,全像被點穴似的,停止動作。

  有過切身之痛的袁大鵬,最先認出她,闊嘴一張,發出驚慌的喊叫。

  「該死,是那個用鞭的凶娘兒們。」

  此話一出,男人們如夢初醒,全端著食物拔腿就逃,躲到安全範圍內,從大樹後方探頭偷瞄,就怕她又要揮鞭打人。

  珠珠挑著柳眉,如入無人之境,大剌刺的走到花園中。

  「他人呢?」她不耐的問。

  「啊?」

  「你家的海爺啊!」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回答。

  「海爺人在樓上。」

  她點點頭,轉過身子,逕自往主屋走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破爛的木門後方。

  確定她離開了,大男人們才敢從樹後慢吞吞的走出來,視線還黏著她消失的方向,沒有人移開。

  「她來找海爺做什麼?」捧著大碗,正在扒飯的男人問道,滿臉疑問,不知道這女人為何大駕光臨。

  長長的木湯杓伸過來,重重敲了他後腦一下。

  「你吃飯吃糊塗了?忘了嗎?從今天起,這女人要服侍海爺三個月啊!」這可是目前京城內,最引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啊!被敲的男人恍然大悟,摸著自個兒的腦袋,露出傻嘻嘻的笑。「對喔,我差點忘了。」

  「你忘了不要緊,海爺可沒忘。」

  「那匹漂亮的紅鬃烈馬,可不容易馴服。」有人說道,視線往樓上瞄去。啊,海爺昨天回來,身上全是鞭傷,難道那就是馴馬的代價?

  袁大鵬哼了一聲。

  「海爺的手段,也是從來沒遇過對手的。」

  男人之間,響起一片心照不宣的怪笑聲,一想到海爺能制伏那潑辣的女人,還逼得她前來,乖乖伺候三個月,簡直是為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氣。可惜他們膽子不夠大,不然還真想跟上樓去,趴在牆上偷聽,好好觀摩一番。

  袁大鵬欲罷不能,比手劃腳,還想長篇大論,急著挫挫珠珠的威風。「你們看著好了,用不了幾日,那女人肯定服服貼貼,再也——」一隻雞腿塞到他嘴裡。

  「多吃飯,少說話,免得手臂又給人卸了。」

  他不肯,把雞腿三兩口吞了,闊嘴又張開,滔滔不絕的說著。「你們要知道啊,海爺馴馬的功夫可是一流的,等到他上了馬背,誰是主人就毋庸置疑了,再難馴的烈馬,也都會服服貼貼——」

  話還沒說完,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們,突然又腳底抹油,溜回樹後尋找掩蔽。

  一陣寂靜寵罩著花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背後,表情既不安又同情。

  袁大鵬吞吞口水,只覺得背脊發涼。他很緩慢、很緩慢的轉過頭,冷汗嘩啦啦的亂流,浸濕了衣裳。

  冷若冰霜的俏臉,赫然出現在他背後,從那雙惱怒的鳳眼看來,肯定已經把他們先前的話全聽進耳裡。

  袁大鵬哀嚎一聲,連忙後退,就怕她要伸手來摸他肩膀。先前脫臼的疼痛,可是讓他記憶猶新,絕對不想再品嘗第二次。

  他抱著腦袋,急著想逃,偏偏每棵樹後都藏著人,無論哪個兄弟都不想跟他擠,無情的舉起腳,把他踹出來,讓他在花園裡繞來繞去,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嗚嗚,這些沒良心的傢伙,為啥都不肯讓他躲一躲?!

  眼看無處可躲,而那張冰冷的俏臉,一步又一步的接近,他欲哭無淚,突然覺得,自個兒的手臂已經自動自發,開始疼了起來。

  「站住。」珠珠開口了。

  他閉上眼睛等著,準備受刑,所有人也屏氣凝神,在心裡默默為他歎息。

  在眾人矚目下,珠珠總算輕啟紅唇,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話。

  「喂,上樓的樓梯在哪裡?」

  ***

  樓上的情形,只比樓下好一些,這兒的窗戶、門板仍安然無恙,沒被拆去充當柴火。

  珠珠走上搖搖晃晃的階梯,一路上心驚膽跳,走得格外謹慎。

  階梯佈滿塵埃,還坑坑洞洞,一踩上去就發出嘎嘎聲,還猛烈搖晃,像是隨時要解體,最後一階還被她踩出個窟窿,要不是腳收得夠快,肯定就要失足摔下去。

  這樣的階梯還能走人嗎?她身段纖巧,都走得戰戰兢兢,海東青高大壯碩,比她重了不知多少,木板竟還沒被他踩斷?難不成他上樓時,都是用輕功嗎?

  二樓的盡頭,是一扇半掩的木門。

  還沒走到門前,裡頭已經先傳出聲音。

  「進來。」

  低沉醇厚的聲音,即使隔著木門,也同樣清晰有力。那聽來十分耳熟,明顯的是出於她未來三個月內的「主人」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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