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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該要打死你的。」她冷冷的說。

  落魄的男人,沒有否認,乾裂的嘴角喃喃吐出一句。

  「沒錯。」

  「沒想到,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她哼了一聲。聽過素馨那一番無疑經過修飾,替他保留許多惡行的說詞,她不只是想揍他,根本是想殺死他。

  看素馨那蒼白的小臉,還有那藏也藏不住的恐懼,她無法想像,這傢伙是做了多麼惡毒的事。更糟糕的是,她還看出,素馨試圖維護他,不想追究太多,只希望事情快快結束。

  她也是個女人,輕易就能猜出,如果她把霍森殺了,素馨反倒會更傷心難過。

  深吸一口氣,春嬌指著霍森,劈頭又罵。

  「你利用了素馨的純真,竟敢趁我不注意,把她拐跑,要是當初讓我知道,就絕對不會讓你帶走她。」她銳利的眸子,瞪了丈夫一眼,把他也歸類為共犯。三年前,素馨失蹤的時候,她還大發雷霆,指責鎮上的男人們,膽敢聯合欺瞞她,才害素馨被拐走。

  後來,這三年中,素馨每個月都會寄一張明信片回來,寫滿幸福快樂的字眼,春嬌才能安心,也饒過丈夫的知情不報。

  直到昨天,她聽到丈夫與蕭煜天的通話,氣得先揍丈夫一拳,連夜趕到東部,從蕭煜天嘴裡,逼問來龍去脈,才知道事態嚴重。

  明信片只是掩飾,素馨從沒提過,她孤單的回到臺灣,獨自生下翔翔。每次,她寄來的相片,都是翔翔可愛的模樣。

  「翔翔在哪裡?」她問得一針見血,知道素馨最在意的,就是孩子。

  站得遠遠的蕭煜天,主動舉手回答。」他住在附近的飯店裡,有保母在照顧。」

  或許是母子連心,素馨送醫的那天,翔翔醒來後就大哭,怎麼哄都哄不停,無可奈何的保母,只能把翔翔帶到市區來。

  素馨清醒後,久候的翔翔,就從飯店直奔病房,母子相擁落淚,讓看見的人都鼻酸。

  礙於醫院規定,翔翔每次探病,都要戴著口罩,只能停留很短的時間。他會哭泣,卻不抱怨,乖乖的待在飯店裡,看著時鐘轉啊轉,等著下一次能跟媽媽相見的時候。

  得知翔翔的下落,春嬌立刻下令。

  「陳志明,你現在就去把翔翔帶來,有誰敢阻止你,我都允許你開槍。」她決定要替素馨保住孩子。

  志明苦笑著。

  「這不是你允不允許的問題。」他看了霍森一眼,聳了聳肩。「不過,我相信,不會需要用到槍的。」說完,他跟著蕭煜天,一同離開醫院。

  沒有丈夫在旁邊,春嬌的氣焰卻更囂張,她冷冷一笑,低頭睨望霍森,還沒真正對戰,就先作心理喊話。

  「我知道,你想帶走孩子。」她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請來的律師,只跟素馨說了對你有利的條文,但是讓我告訴你,我國民法還有第1066條,寫明非婚生子女或其生母,對於生父之認領,得否認之。」

  她插著腰,俯身靠近,咬牙威脅。

  「另外,順便告訴你,這場官司我奉陪!我會幫素馨,就算傾家蕩產都會跟你鬥到底。」

  很緩慢的,霍森抬起頭來,藍眸黯淡無光。

  「我不會打這場官司。」他歎息,疲憊的吐出每個字。

  春嬌雙眼冒火,重重一跺腳,聲音響得讓人側目。她是多麼希望,這一腳可以踹進這傢伙的心窩,讓他當場斃命。

  「你別想用錢來解決。」她怒叫,雙眼直瞪著他,認定他就是卑鄙。「就算你拿出再多錢,都休想要帶走翔翔。」

  「不,我不會帶走孩子。」疲憊的音調,緩緩說出這句話。

  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

  噴火的大魔王,錯愕的一愣。

  只見霍森抬起頭來,神情恍若槁木死灰,幽暗的藍眸,充滿著憂傷、自責,還有無限悔恨。

  他很平靜的,把心中的決定告訴春嬌。

  「我會把孩子還給她。」

  深夜,有聲音響起。

  茫然獨坐的霍森,過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那是他手機的來電鈴聲。黃昏的時侯,蘇菲來過一趟,把手機交給他,說亞曆隨時會跟他聯繫。

  他瞪著發亮的手機螢幕,遲遲的沒有按下通話鍵,久響的鈴聲,好不容易靜止,過了兩秒,又再度響起。

  即便知道來電的是亞曆,他也不想接聽,但刺耳的鈴聲,在深夜格外清晰,他不想打擾素馨的休息,偏又深知亞曆有多麼固執。

  粗糙乾裂的大手,終於按下通話鍵。

  「喂」

  「霍森?」亞曆的聲音,有些訝異。

  「是我。」

  「你的聲音,很沙啞。」事實上,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八十幾歲的老頭子所發出來的。

  「嗯。」從最簡單的單音,都可以聽出他的憔悴。

  亞曆不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

  「我找到凱曼了。」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揪出那個傢伙,不過倒是花了很少的時間,就讓那傢伙痛哭流涕的乖乖說出一切。「當年,他說了謊。是他以你的前途作要脅,才逼得素馨離開,他讓素馨單獨去退房,就是知道你會去確認,他還給了她一筆錢,但是她沒拿。」

  她不要錢。

  她說過了,哭著這麼告訴他。

  我不要錢。

  但是他不相信。他沒有相信她……

  悔恨如刀,鑿挖著他的心,愈戮愈深,連靈魂都要濺血。

  「我不在乎了。」他咬著牙,眼前朦朧。「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霍森?」

  他抱著頭,全身緊繃顫抖,嘶聲低吼,如受傷的獸。「我已經傷害她了,傷害得太深。亞曆,她怕我。我讓她怕了我……」他喘息著。「我無法忘記,對她做的事、對她說的話,我記得那些,每分每秒都記得,我害她心碎、害她昏迷、害她感染肺炎……」

  亞曆在電話那頭沉默,靜靜聆聽好友急促說著,模糊不清的連串話語。他聽不清內容,卻清楚的聽出,好友有多麼悔恨。

  喘息聲裡,夾雜著泣音。

  這個曾被卡車撞到,好不容易救回了一命,熬過無數次痛到昏厥的複健課程,還有漫長艱苦的電影拍攝期,從不皺一下眉頭、說出一句抱怨,意志如鋼鐵般堅強的男人,正為了自責而無聲落淚。

  亞曆其實知道,霍森也曾哭泣過。

  是蘇菲告訴他,三年多前在確認素馨離開時,曾在霍森狂亂的藍眸中,看見淚水閃爍。

  他的淚水,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同一個女人。

  楊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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