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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曾經,他想將她護衛在懷中,一生一世。

  但是,如今當他的胸懷已不再安全,他別無選擇,只能狠下心,用盡所有方式,逼得她離開。

  風雪飄揚,一陣又一陣。

  夏侯寅的肩頭,堆了一層薄雪,冰冷的雪水,被他的體溫融化,浸透黑色的衣裳。寒風刺骨,而他就這麼站在原處,專注的注視著、遠望著,直到畫眉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見。

  然後,他握緊雙拳,表情森冷的轉身,大步離開窗口。

  她走了。

  而他,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深夜。

  碼頭旁的驛站裡寂靜無聲,畫眉獨自一人,坐在大廳角落,靜默得仿佛要融入夜色中。

  驛站雖然簡陋,但是關上門窗後,還能遮蔽風雪,大廳中央燒著爐火,讓留宿的旅人們取暖。

  大部分的商旅,身旁都堆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畫眉孑然一身。

  她所有的行李,就是懷裡那封休書、一枝含苞待放的梅枝,以及手中的船票。

  溫暖的燭火,照亮船票上的字跡與商印,目的地是她出嫁之前,所居住的那座城。

  夏侯寅不愧是個商人,不但平日裡頭,打點來往商家時,花費銀兩絕不手軟,就連打發她這個下堂妻,他也沒有吝嗇。雖說,那一萬兩銀票,她並沒有收下,但是細看手中的船票,就可知道,他在這方面也是砸下重金。

  這張票可是整條運河上最頂級的北雲商隊的船票,所買的艙房,也是整艘船中最舒適、最豪華的,船上甚至還有小廝與丫鬟,隨時關照旅客的需求,照料三餐飲食。

  他所買的,也是船期最近的船票。

  看得出來,夏侯寅的確是迫不及待,希望她快快離開鳳城。只要坐上那艘商船,不到十天的光景,她就能回到娘家。

  畫眉反覆看著船票,從深夜,到了天明。

  天亮之後,雪仍未停,驛站逐漸熱鬧了起來,停在碼頭旁的一排商船,傳來響亮的吆喝聲,船員們忙著把貨物,從岸上扛入艙內。

  驛站外頭,聚集了不少小販,賣著熱呼呼的吃食,食物的香氣飄進驛站裡,商旅們一個個醒來。

  有的就提了行李,到外頭光顧小販,在臨時搭的棚下,喝碗熱騰騰的粥。有的則是從行囊裡拿出乾糧吃著,等填飽了肚子,就準備搭船出發。

  年關將近,返鄉的商旅不少,為了賺飽荷包,過年期間商船照樣航行,碼頭上人來人往,甚至比平時更繁忙,地上的積雪,都被人們踏成了冰。

  畫眉拿著船票,找到了船隊,靠著船員的指點,找到了在碼頭旁、小棚下,正拿著毛筆、捧著冊子,忙著點貨的船老闆。

  瞧見那張船票,船老闆雙眼發亮,立刻知道是貴客來了,連忙擱下筆,迎上前來親自接待。

  「這位夫人,請在這裡稍待一會兒,等船艙裡整理好,我就派人護送夫人上船。」他笑容滿面,殷勤的說著,還回頭吆喝:「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誰,拿張椅子過來。」

  「不用了。」

  「夫人您別客氣,天這麼冷,讓您在這兒等著,就已經是我的不對了。」他回頭又喊:「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誰,快把火爐也搬過來,別讓夫人凍著了。」

  「船老闆,不用忙了。」畫眉語氣平靜,輕聲說道:「我是來退這張船票的。」船老闆轉過頭來,原本的笑臉,瞬間都變成了愁容。他誠惶誠恐,幾乎要冒出冷汗,急忙問道:「夫人,是不是小的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惹惱了夫人……」

  「不是,船老闆請別誤會了。」她淡淡的解釋。「只是我想去的,並不是這個地方。」

  考慮一夜之後,畫眉決定,她不回娘家去。

  爹爹與娘親,早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經過世,如今當家的是哥哥與嫂嫂。娘家也是經商,幾代經營也稍有規模,當初能攀得夏侯家的親事,兄嫂樂得四處張揚炫耀,就怕別人不知道,柳家與夏侯家成了姻親。

  兄嫂愛面子,她在娘家時,就深深感受過了。如今,她被夏侯寅休離,兄嫂恐怕也不樂意見到她。

  船老闆端詳著畫眉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那麼,請問夫人,您是想去哪兒?」

  她不答反問:

  「您船隊的船,最遠到哪裡?」

  「赤陽城。」

  她聽過那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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