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黑豹的牡丹 | 上頁 下頁
四〇


  孩子。

  黑仲明的孩子。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清風隻身逃了回來,卻沒有按照她的命令,帶回黑仲明的孩子。

  嬌甜的小臉,仍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但沉靜的客廳裡,卻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金玉秀手中的青花瓷杯,在那雙暖嫩的小手裡,被握得碎了。

  她原先居住的那個房間一如往昔,所有的擺設都還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受到任何更動。

  不論是整潔的床鋪、桌上攤放的書跟書中的筆,房裡的任何東西,都像是她被臨時授命,必須瞞著夥伴離開,從清風化身為牡丹的那一夜般,完整整的被保留了下來。

  夫人一定是派了人不時打掃她的房間,才能維持這兒的乾淨,連半點灰塵都沒有,由此可見,夫人斷定,她一定會再回來。

  牡丹走到桌前,緩慢的坐下,用指尖撥動著被擱置在書中的鋁筆。她清楚記得,當夜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喪命的覺悟。

  但是,她沒有死。

  縱然任務失敗,被黑仲明發現了她的真實身分,他卻沒有殺了她,而是軟禁著她,逼迫她生下孩子。想起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心口,就劇烈的疼痛著。

  她不明白,這陣痛楚是從何而來的,卻隱約的知道,只要一想起黑仲明,那疼痛就會變得劇烈,像是要刺穿她的心。

  除了心口之外,她的胸部也刺痛著。

  生產之後,她的乳房因為脹奶,日夜都鼓脹刺痛著,即使是輕輕拂過,也痛得難以忍受。但是她寧願忍受著痛,就是不願童去哺育那個在別問房裡哭啼個不停的嬰兒。

  只是,每次聽見嬰兒的哭啼,溫潤的奶水,就像是回應般的滲出,反復濡濕了她的前襟。

  就連今晚,當她逃出黑家時,嬰兒的哭聲,仍讓她豐沛的奶水弄濕了深黑色的衣裳。所幸,濡濕的印痕,在深黑色的布料上看起來並不明顯。

  她不想讓夫人看見這種狀況。

  牡丹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願意讓夫人看見,是為了不想失禮。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讓別人看見,她這麼脆弱的模樣——個母親的模樣……深深一口氣,她站起身來,走向浴室,在鏡子前面,緩慢的脫去衣裳,不敢再刺激已經脹得發痛的乳房。

  渾圓的白嫩,因為充盈的奶水,變得更鼓更滿,原本粉紅色的乳尖,如今呈現較深的嬌紅,即使她用乾淨的毛巾,反復的擦拭著,那乳白色的奶水仍不斷滲出。

  就算她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但她的身體仍舊記得,還反復提醒她,曾孕育過一個生命,並將他帶到這個世上。

  然而,她卻拋下了他。

  我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黑烈風,是用什麼方式教育他。

  夫人溫柔的告訴她。

  黑烈風對他的要求,嚴苛得可怕。

  就在嚴冬的夜袒,剝去他的衣服,把他扔進黃浦江裡。

  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會游泳。

  某種可怕的力量,揪緊了牡丹的胃,強烈的嘔吐感,突然湧了上來,她顫抖的攀住洗臉台,不斷的抽描瞘吐,直到將剛剛喝下的雞湯全都吐出來後,抽措才逐漸平息。

  但,眼眶裡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無法停止。

  有其父必有其子。

  夫人這麼說。

  但是,她不相信。黑仲明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是。

  她咬緊了拳頭,咽下嗚咽,在冰冷的浴室裡不發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哭泣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被她拋下的小小嬰兒……還是,為了黑仲明?

  她已經離開他了,再也不用被監禁在他的視線、他的懷抱、他的世界裡。她應該要高興、應該要釋然,但是為什麼,卻會感覺到深深的哀傷,停不下紛紛滾落的淚?

  鏡子裡的女人,看來是那麼傷心、那麼的脆弱。

  她注視著鏡子,看著裸程的肩頭,那逐漸淡去、卻仍像朵盛開牡丹般散落的舊傷痕,顫抖的指尖,逐一撫過每一處的傷痕,就像是黑仲明在每次歡愛時所做的動作。

  她試圖逼著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但是,她沒有辦法,每次的嘗試,都徹底的失敗。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肩頭的傷痕上。這個槍傷,恐怕會留在她身上,一生一世。

  或許,她能夠遮掩傷痕,卻無法抹滅傷痕。

  一如她無法抹滅,黑仲明在她心中,所留下的深深烙印。

  ***

  早晨,陽光溫暖。

  正在爐上煎熬的藥材,冒出陣陣白煙,藥材的氣味,彌漫在整座中西合併的宅邸裡頭。金玉秀坐在晨光中,手裡拿著蒲扇,仔細看顧著爐火,親自煎熬著那帖湯藥。

  金黃色的晨光,將她素雅的衣裙染成淡淡的金黃,也將她嬌甜的小臉、微彎的身子鑲了一層耀眼的金色。她表情專注,雙眸注視著爐火,生怕稍微不小心,就熬壞了這帖藥,小臉被熱火烘得通紅。

  爐火的溫度,烘得她的額上沁出了汗水。

  遠遠的,有倉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卻連頭也不抬,繼續看顧爐火。

  「夫人!」福嬤嬤跑了過來,向來面無表情的胖臉,難得顯露出驚慌。「夫人,黑仲明他、他……」金玉秀淡淡的問:「客人到了?」福嬤嬤吞咽口水。客人?黑仲明陰沉的臉色,像是上門來,準備親手描死這間屋子裡的每一個人。

  「福嬤嬤?」「呃,」福嬤嬤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是的。」「還不快請進來。」「是。」福嬤嬤退出去後,金玉秀仍坐在原處,搖動著手裡的蒲扇。

  黑仲明來了。

  他來的速度,遠比她想像中更快。即使他的骨肉安然無恙的被留在黑家,他卻在次日清晨,就直接登門。瞧福嬤嬤的臉色,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硬闖進來的。

  黑家、金家與蕭家,三分勢力,始終保持均衡,縱然私下惡鬥連連,表面上卻還是維持著禮貌。而黑仲明卻打破了多年來相敬如賓的假像,由此可以看出,他有多麼心急。

  金玉秀若有所思,紅潤的嘴角,彎成甜甜的笑。

  她知道他會來,就像是她知道,清風會吸引他:她清楚的知道。清風擁有一切能夠引起他的興趣,甚至強烈吸引他的特質,那是她當初會挑選清風,執行這項任務最主要的原因。

  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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