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公子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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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試著動動手指,確定手指能動後,才試著動動手臂,接著是雙腳,還有身軀。雖然還有些虛軟,但他緩慢站起身來,欣喜發現原本被魘鬼奪去的,如今全都回來7。 唯一與先前不同的,是他的頸間多了一道細密的縫線。 不敢久留的夫妻千恩萬謝後,跟隨在自行提議要帶他們離開的雷剛身後,連頭也不敢回,撐著發軟的雙腿,盡速離開庭院深深的木府。 看著愈走愈遠的高大背影,夫人有些埋怨,望著丈夫說道:「你怎麼不留住雷剛,就這麼讓他走了?」 「算他識相,知道該早早走人。」 他不希望有任何人來煩擾他們夫妻,即使是好友雷剛也一樣。他成親後這些年來只是忍受雷剛,其實並不再歡迎。 「但是這麼一來,妹妹就要失望了。」 夫人疼惜的說著。她與丈夫是如此幸福,自然也希望妹妹能有好歸宿。 素衣少女站在門前,已經看不見雷剛,卻依舊沒有轉身。她很年輕,面容還帶著一分稚氣,雙眼清澄如水 「他會再來的。」少女的聲音脆脆的,格外悅耳動聽。 「別去想他。」 公子轉回妻子的臉,不讓她看著別的東西:「你只能想著我,知道嗎?」 他柔聲哄著,拿掉她發間的茶花,再幻出另一朵更紅、更黯的,重新為她簪上。 只是,剛簪上夫人的發,那朵豔麗至極的茶花就驀地枯萎,色澤變得黯淡,花瓣一片片凋零,落在大廳的地上。 公子神色一凜,又幻出一朵茶花。這次幻出的茶花並非綻放正盛,而是已帶枯色,還沒簪上夫人的發就凋零落盡。他一而再的幻出茶花,卻一朵比一朵枯萎,凋零得也更快,到最後他能幻出的,只剩一根枯枝。 許久許久沒見過花兒凋零的夫人,看著遍地落花,不解的抬起頭來,發現丈夫的神色比枯萎的花瓣更難看千萬倍,她從來不曾看過他如此震驚的模樣。這麼久以來,她一直以為不可能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無所不能的他感到驚愕。 「發生了什麼事?」 她急急追問,雙手捧著丈夫的臉,指下冰冷的肌膚,讓她更加不安。 是什麼人或非人傷害了他嗎? 有什麼人或非人,能夠傷害得了他? 公子丟開手中的枯枝,緊緊抱住妻子,整個人僵硬緊繃。這些年來,即使面對 是可憎的妖魔,他也能從容以對、面不改色,但是如今—— 時間到了。 他將妻子抱得更緊,耳畔卻聽見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被脆脆的嗓音說出:「時間到了。」 少女轉過身來,清澄的雙眼,注視著緊緊相擁的夫妻。 「妹妹,你說什麼?時間?什麼時間?」夫人更困惑。 「我不是你的妹妹,這些日子以來,我只是讓你們以為我是你妹妹。」 少女輕輕搖頭,素衣散發出柔和的光澤,眸子望向公子。 「你太專注於她,還有那些書冊,才讓我有機會趁虛而入。」 她雙袖一揚,原本被公子隱沒的書冊全都現形,每一冊都浮在半空中,充塞在大廳之內,如重雛的花或是蝶,書頁翻飛時窸窣有聲,一聲聲都是責備。 「當你開始搜羅這些入魔之法的書冊,神族就起了疑心。」 她伸手畫了個無形的圓,被粉紅色指尖觸及的書冊全都著了火,一本又一本的燃燒,迅速的蔓延開來。 火光熊熊,映在她的素衣上,宛如一朵朵豔麗的花。 「你知道規矩。」 她靜靜的說:「每一任主人掌管硯城的時間,只有五十年。期滿之後,卸任的主人就必須獻出最在乎的那人,如此才得以維持硯城的平衡。」 公子面容扭曲,怒聲大叫:「不!」 「五十年期滿,你可以卸任了,請把夫人交給我。」 少女伸出手來,書冊在她四周燃燒,卻不能傷她分毫,火焰虔誠的膜拜她的發、她的衣。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 「卸任的主人,就能成為神族,永遠不老不死。」 少女勸說著,沒有催逼。 「只要成為神族,你就能擁有任何東西。」 「不能與她廝守,我不老不死,甚至擁有天地,都沒有意義。」 公子表情猙獰,咆哮出聲:「我寧可入魔,也不會犧牲她!」 他揮手劈向少女,一道強烈的光芒吞噬火焰,力量強大得足以劈開整座硯城。少女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的、輕輕的擋下那道光芒。 兇悍狠絕的光芒,毫不反抗的融化臣服,落在她的衣衫上,心甘情願為她的衣衫染上淡淡的光澤。 這麼強大的力量,他不但未曾見過,甚至未曾想像過。 「你是誰?」他的聲音竟在顫抖。 「現在——」 她聲音柔和,字字清晰,脆脆的語音回蕩在大廳中:「我是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她宣佈。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若是男人,就稱為公子;若是女人,就稱為姑娘。接替他的人,竟是個猶有稚氣的少女。 他低頭望向懷中的妻子,輕撫過她的輪廓,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他的手、他的吻都是那麼冰冷。 「夫君?」 惶恐不已的夫人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卻被他堅定的推到身後。然後,他放開了她的手。 白袍的顏色漸次轉灰,隨著每次心跳就更深、更濃,黯淡到灰的最盡頭,是深不可測的黑,他跨過了一道絕對不能跨過的界線。為了保住妻子,他放棄一切,寧可成魔。 少女衣衫上的色澤悄然褪盡,光芒回噬撲擊,裹住他全身,纏抱得愈來愈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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