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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一雙潤得如白玉,白裡透紅,掌心軟嫩,五指修長,指甲淡粉,極為美麗,也極為可怕的手。

  柳源的身體違反意願,還主動湊上前,所有血液都集中到被觸摸的地方,眼睛不由自主的突出,亟欲跳進那雙美麗的手中。

  就在這時,身旁的少女用力撞開他,取代他的眼睛,被那雙手抓出去。

  「你竟敢帶人擅闖這裡。」女人冷冷的說,盲眼靠近少女的臉,雙手慢慢揉撚。「先拿你來熬藥,之後再來處置那些知情不報的木頭。」

  少女嬌嫩的肌膚,在揉撚中漸漸乾枯,青色的衣裳落地,都變成柳葉,表情非常痛苦,如被千刀萬剮的淩遲著。

  柳源顧不得危險,急切的沖出去,喊道:「快放開她!」

  他拼命伸長了手。

  景物從朦朧到穩定,一旁傳來驚叫聲。他轉頭看去,訝異的看見僕人,驚怪的望看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中,剛從臥榻上坐起身來,渾身因驚懼而冒著大汗。

  「少爺,您還好嗎?」

  被驚醒的僕人,撫著胸口,沒想到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主人,能喊出這麼大的聲音。

  柳源惦念著少女,顧不得回答,掀開被褥就下床,連鞋子也來不及穿,立刻奔出家門,往木府的方向跑去,把家人的呼喚都拋在腦後。

  當柳源氣喘吁吁的跑到石牌坊前時,有個灰衣人已經等在那兒,像是早已知道他會來,主動領他進去,依照中年男人走的路徑,帶著他來到藥樓。

  樓外,姑娘身穿綢衣,雙手後負,容貌跟他三年前所見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依舊嬌美得如十六歲的少女。

  在姑娘身旁,站著一個女人,就是可怕的盲女。

  「柳大夫,您要進來我府裡作客可以,但不要吵得我睡不好,天剛亮就醒了。」姑娘柔聲說著,語氣神氣卻沒有半分責怪。

  柳源心中有愧,噗通一聲就跪下,磕頭懇求:「請姑娘原諒。」

  「別說得這麼嚴重,快快請起。」姑娘說道。

  他卻堅持跪著。

  「求求姑娘,容許我把藥樓的柳樹,移植到我家中栽種。」

  他終於想起,當年入木府的時候,曾經醫治過的樹木中,有一棵青翠的垂柳,他驚醒奔來的途中,方才領悟過來,救他的少女就是柳樹化身。

  姑娘偏著頭,在石磚上走動,每塊磚都欣喜的鼓起,不敢太軟也不敢太硬,托著繡鞋的底面,努力讓她走得舒適,連鞋底的痕都不敢磨著。

  「想要柳樹,就得拿我先前給你的茶罐來換,你捨得嗎?」

  她語帶笑意的問,走回他的面前,鞋面上的茶花隨風搖曳,姿態嬌柔。

  「願意!」

  「喔,既然如此——」姑娘轉頭,望向身旁的女人,粉唇輕揚。

  「左手香,那棵柳樹在哪裡呢?」

  盲女面無表情,雙手隱藏在長長的袖子裡,只用腳尖點了點一旁殘留的樹根。樹幹只殘留一小部分,尖端收束,像是被用手捏斷的。

  「原本就在這兒,但真不巧,因為欠缺煉藥的柴火,剛剛才被我取下,分成九十九塊,都送去火爐旁烘乾了。」

  「什麼?烘——烘了?怎、怎麼會——怎麼會?」

  柳源臉色刷白,頓覺萬念俱灰,怨恨自己來得太遲,不能救出少女,害得她被火焚烤,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下來。

  「柳大夫,您先別哭。」

  姑娘出言安慰,用嫩嫩的指尖,取走他的一顆眼淚,再漫步走到樹根旁,將那顆淚水滴下。

  淚水濡濕樹根,一支小小的、嫩嫩的幼苗,無聲無息的生長,長到約一尺左右,就不再長大。

  「您將柳苗帶回去,放在盆栽裡,日夜用露水澆灌。」

  她微笑吩咐,小手揮了揮,示意灰衣人把柳源帶走。

  「只要你在耐心,柳苗還是能長成柳樹。」

  心灰意冷的柳源,將摘下的柳苗,護衛在胸口的地方,無奈的跟著灰衣人離去,淚水一路滴落,被濡濕的石磚,都承受不住淚中的情意,一塊塊凹陷下去。

  姑娘望著遠去的身影,像是想起什麼,回頭望向左手香。

  「你還在找眼睛?」

  左手香靜靜點頭。

  「是。」

  姑娘停了一會兒,先是望向從來不曾踏足的藥樓,接著收回視線,看著左手香那收攏在袖子的雙手,神秘的淺淺一笑。

  「除了眼睛之外,你是不是也在找別的東西?」

  輕盈的語句裡,似問又非問,有著幾分好奇,更摻雜著無限深意,弦外之音呼之欲出。

  左手香沒有回答,選擇保持沉默。

  柳源帶回樹苗後,按照姑娘的吩咐,將柳苗種在盆栽裡,日夜都用露水澆灌。

  從此,他不論去哪裡,都帶著盆栽,還對著柳苗說話,當作妻子一樣珍惜,家人以為他高燒過後,變得神智不清,也沒有去計較。

  這樣過了半年,有天他睡醒後,發現盆栽裡頭,坐著拳頭大小的青衣少女,正在對他微笑。他驚喜不已,更用心照顧。

  一日又一日過去,青衣少女逐漸長大,慢慢能走出盆栽,又過了半年後,除了只喝露水,不吃其他東西之外,已經跟一般少女無異了。

  兩人結成夫妻,恩愛不離,救治更多的樹木,尤其是柳樹,只要被少女輕輕觸碰,就會生意盎然,城裡的人,從此都稱呼少女為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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