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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被留下印痕的信,就是有了主人,印痕是專屬的烙印,也是挅脫不了的束縛,它挑釁硯城的主人,卻落得被留印痕,連自由都喪失,此後只能被這個小女孩奴役,只要她下令往西,它就不能往東。

  「別擔心,你很快就能習慣的。」

  她溫柔的語氣,聽不出是安忍,還是諷刺。

  「就像是黑龍,他也適應得很好。」

  說著,她彎腰拾起一朵落花,以指尖輕輕彈出。

  花兒轉啊轉、轉啊轉,碰著黑龍僵硬的身軀後,花瓣就散落,融入藥布之中讓藥布恢復鬆弛,被困的黑龍終於能活動自如。

  「黑龍,把信妖帶回去,好好告訴它,往後該遵守什麼規矩。」

  寬闊的大手揪住顫抖的信妖,力道緊得紙張綳緊。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信妖發出笑一般的哭聲。

  姑娘拿起桌上的書,仿佛不曾中斷,低著頭又開始讀起來,只是淡淡的吩咐:「以後,別再擅闖進來。」

  綢衣的長袖一揮,在半空中畫了個圈。

  驀地,所有一切都消失。

  黑龍發現自己竟是站在一座門廊上,原以為走了很長的路,其實才剛跨過第一道門坎,更別說是打到大廳了,前方的廊道深得看不到盡頭,原本被噴濕的灰衣人都恢復原狀,無聲的朝大門伸手,鞠躬送客。

  他眸色一黯,捏著信妖,沒說一句話,就出門離去。

  捌、柳妻

  夜色深濃。

  染病幾個月,虛弱得無法下床的柳源,連續發燒數日,迷糊的昏了又醒、又昏,經歷火焚似的痛苦後,覺得身子漸漸清涼,神智終於清醒,雙眼睜開張望。

  高燒雖然退去,但是他渴得難以忍受,接連呼喚幾聲,床邊伺候的僕人仍舊酣睡不醒,就連他伸手輕推,僕人也照睡不誤,像是沒受到干擾。

  柳源實在太渴,下床走到桌邊,拿起水壺就狂飲,等到喝完後,才突然發現,身子竟不再虛弱,反而變得輕盈而有力氣,不知是家人喂服他吃下什麼靈藥,還是病魔隨著高燒,一併都退去了。

  他高興的要去告訴擔憂已久的家人們,又想起夜深人靜,就遲疑了起來。他的性子善良貼心,要不是渴極了,也不會去打擾僕人,如今也不願意去打擾爹娘。

  不知是什麼人,在床邊放置著一套乾淨衣裳,他就換穿上身。

  透過窗櫺望出去,四方街廣場那兒,還有燈火閃爍,仔細傾聽也有音樂聲。病居多月的他,不由得走出去,踩著五色彩石鋪的道路,按照熟悉的路徑,往四方街廣場走去。

  他家世代專職醫治樹木,惜樹如惜人,樹木小到被蟲蛀鼠咬,大到遭火燒雷殛,沒有不能治好的。有人為了保留家傳古樹,會拿銀兩求醫,但就算沒人來拜託,看到樹木有病的,他家也會主動救治,因此受惠的樹木遍佈硯城內外。

  柳源從小就愛樹,經過他救治的樹,都能健壯長壽,再也不生病。他聲名遠播,又生得俊秀,許多少女偷偷愛慕,他卻忙於救樹,遲遲沒有成親,久了人都在背後,稱他做樹癡。

  相隔數月,除了想見到人們,去湊湊熱鬧,他也想看看那些救治過的樹木,是否綠意盎然。

  夜色之中,街道看不見的陰影處,總傳來低微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柳源好奇的停下腳步,但低語聲不是消失,就是說著他不懂的語言。

  幾次停停走走,總算來到四方街廣場,就見廣場上熱鬧喧嘩,不會輸給白天的景況。一些白晝時候,從來不曾開門的店鋪,這會兒都開門了,販賣的東西都很稀奇。

  廣場中央正在演奏「吉祥」一曲,樂人各自拿著胡撥、曲項琵琶、蘆管、十面雲鑼等等,曲音美妙動人,引來很多圍觀者。

  當音樂停止,樂人們休息的時候,圍觀者都離開,柳源卻被叫住。敲打十面雲鑼的樂手,急匆匆的走來,表情很訝異。

  「你怎麼會在這裡。」那人問著。

  柳源這才認出,那人是他的同窗,是硯城裡數一數二的樂手,最擅長的就是十面雲鑼,兩人已經有多年不見。

  「我看見這裡有燈火,所以出來逛逛,沒想到竟會遇見你,緣分真是奇妙。」

  他愉快的牽著對方的手,就要往茶館走去。

  「這麼久不見,我們就邊吃酒菜,邊聊往日的事吧!」

  那人的臉七卻不見喜色,反倒顯得很憂愁,扯住柳源的褲子,不願意跟他去茶樓,還房間用身體遮住燈火,不讓四周走動的人看到柳源的樣貌,認真嚴肅的囑咐:「那裡的食物,你是吃不得的。」

  那人說著,把柳源帶離廣場,還小心翼翼的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離開。

  「你快點回家,路上不要說話,就算聽到身後有叫喚聲,也千萬不要回頭。」

  「這是為什麼?」柳源困惑的問。

  那人更焦急。

  「你現在別問,改日我去你家,你就會明白了。」

  見到同窗如此堅持,柳源只能點頭,沿著來時的路徑返回,身後的燈火漸漸黯淡;樂曲真實聽得很清楚,演奏的是「到春來」,後來也慢慢聽不見了。

  柳源原本以為,很快就能到家,但不知是哪裡轉錯彎,熟悉的路徑變得陌生,他出生在硯城,對城內大街小巷都很清楚,但是這會兒腳下的街道,都是他未曾走過的。

  正在困惑的時候,他遠遠的瞧見種在家門口的大槭樹,形狀如掌的葉子,每片都在夜風中朝他的方向飄動,像是急著召喚他回家。

  認出大槭樹後,他就要舉步,後頭卻響起嬌滴滴,甜得像蜜的女人聲音,聽著就教人全身酥麻、想入非非。

  「柳源。」

  他要回頭時,想起同窗的交代,強忍著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去。

  槭樹的葉子,搖晃得更急切。

  「柳源。」

  女人的聲音又響起,靠得很近,能感受到暖暖的呼吸,就吹在他的頸項上,連脂粉的味道,也濃郁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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