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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瞧見桌邊的少女,哭得淚如雨下,而桌上傷重的男人,明明已氣弱體虛,卻還勉強撐著,輕撫少女的臉兒,龍無雙好奇得很。

  只是,她才預備張嘴,公孫明德的指就點在她唇上,對她無聲搖頭。

  知道此時不宜發問,龍無雙決定保持緘默,任由丈夫牽著走,一路走出刑部。這趟回程,因為知道他毫髮無傷,擔憂消逝無蹤,使得她腳步輕盈,不再如來時般莽撞。

  靠在桌邊的星星,根本沒有察覺兩人離去,她的心神都牽掛在蓮華身上。即使止血了,他傷得太重,目前只能算一腳踏出鬼門關外,另一隻腳還在鬼門關裡。

  「我警告你,絕對不准死!」她威脅著,語音卻破碎零落,不但沒有威脅的狠勁,反倒近似哀求。

  「別擔心,一見到你來,我就沒事了。」他低聲安慰。

  她懊惱得直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胡說!」

  「不是胡說。」

  熱燙的淚,滴入漸冷的血泊裡。

  「你就這麼喜歡玩弄我嗎?」她含淚指責。

  「我克制不住。」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他的撫摸好溫柔、好溫柔,卻也愈來愈無力。

  見不得他愈見虛弱的喘息,更聽不得他簡直要揉碎她一顆心的話語,她淚汪汪的哭著命令。

  「閉嘴,不要再說了!」

  他勾著嘴角,似笑非笑。「好,都聽你的。」

  然後,蓮華真的閉嘴了。

  他昏了過去。

  不論是讀過書,或是沒讀過書的人,都曾看過,或者聽說過三國演義裡,華陀替關公刮骨療傷的故事。

  守候在桌邊的星星,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就跟說書人說的沒兩樣,甚至更可怕上無數倍。

  只是,蓮華沒有關公神勇,他已經痛極而昏,不像關公還能下棋聊天,當大夫用燒炙過的針,以及沸水煮過的線,將他的傷口從內到外,一層一層整齊緊密縫起時,劇烈的疼痛讓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會痛得掙扎,如傷獸般吼叫。

  看著他這麼痛苦。卻無能為力的星星,只能在他每次掙扎時,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

  讓大夫訝異難解的是,只要星星這麼做,蓮華就不會再掙扎,逐漸恢復安靜,讓治療能夠順利進行。

  她的心裡卻明白,即便已經昏迷,他也知道握住他的人,是她。

  緊緊相握的手,彷佛就是他生存的力量、他唯一的依戀。他是靠著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溫度,才能撐過漫長的劇痛。

  直到治療完畢,大夫收手的時候,星星才發覺,自己的胸口悶痛。原來,在整個過程中,每當他咬牙閉氣時,她也不由自主的停住呼吸。

  在公孫明德的安排下,蓮華立刻被秘密送回秦家。

  秦家夫婦震驚又緊張,表面上卻得維持平靜,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只能看著兒子持續昏迷,幾度都紅了眼眶。

  除了蓮華之外,星星什麼都無法顧及。不論他在哪裡,她都陪伴著他,甚至全然廢寢忘食,一心一意只等著他蘇醒。

  因為受傷過重,引起高燒不退,她雖然笨拙,卻極有耐心,一次次替他拿下額上被體溫染溫的棉布,換上另一條沁涼的,紆解他高熱的不適。

  就像是他曾經照料她一樣,她藉著記憶,有樣學樣的仔細照料他,替他脫了染血的衣裳,替他擦淨全身上下,然後卻不替他穿衣,而是每隔兩個時辰,就用沁涼的棉布為他擦身。

  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行為當然不合禮教。

  但是,他卻老早就對她做過了。

  蓮華其實就是蓮花,旁人所知道的秦家兄妹,其實都是蓮華一人,他男扮女裝,始終沒有露出破綻,讓她疏于防備,任由他早早就把她看遍、摸遍。

  那些曾忘卻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潑濺的茶水。

  花廳與臥房間的門檻。

  被濺濕的蓮花。

  濕答答的單衣。

  她蠻力撕開衣裳的胖胖小拳頭。

  蓮花的裸體,還有那只屬於男人的……

  當年,她嚇著了,又撞著後腦,不知道是哪個原因,讓她把看見的「東西」忘得一乾二淨,直到多年後才再度想起。

  縱然是失憶,但是驚嚇卻仍殘存。所以,她才會處處避著蓮華、討厭甚至懼怕他與蓮花一模一樣的樣貌、連帶抗拒他的接近、他的一舉一動,這全都是因為她不願意面對真相。

  數不清第幾次為他擦完身子後,她用手撐著小臉,望著他雙眼緊閉的面容,想起京城裡的人們,因為驚豔而替秦家兄妹所取的稱號。

  明鏡蓮明鏡蓮,取得還真貼切,不論鏡裡鏡外,都是同一朵美麗的蓮。

  看著他臉上還留有,被震驚不已的她痛揍一舉的淡淡瘀青,再想想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她深深覺得,自己其實還有權利再多揍他幾拳,最好揍到他面目全非。

  想著想著,星星緩慢的舉起手來。

  只是,該要緊握的拳頭,卻化為輕輕的撫觸,仔仔細細的撫過他的輪廓,感受兩人間的肌膚之親、感受他熱燙的體溫。

  其實,不僅僅是他太可惡,也是她太笨,才會蓮華蓮花傻傻分不清。

  恢復記憶時她太生氣,但是蓮華受傷後,她反而有時間冷靜下來。

  這麼多年來,他對她瞞了又瞞、騙子又騙,要費心維持女裝,還練成了九音功,花費在她身上的功夫,只怕不比用在處理刑案時少。

  如果,只是要玩弄她,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吧?

  這麼說來,那些從蓮華口中說出的,她原本以為是作弄的話語,說喜歡她、說心疼她、說捨不得她、說吻她是他夢寐以求的事等等,難道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為什麼他不早點告訴她真相?

  猜了又猜、想了又想,仍舊滿心困惑的星星,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拿著另一條乾淨濕潤的棉布,為他潤了潤乾燥的唇。

  那一觸,讓蓮華呻吟著,喊著她的名。

  「星星……」

  「我在這裡。」她低語回應,明白他昏迷得厲告。此刻所說的都是囈語罷了。這狀況已經重複過好幾次了。

  「別走。」他喃喃求著。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知道她不會離去。

  昏迷中的蓮華,微微仰起頭,無限依戀的貼近她的手心,模模糊糊的在她手中說出兩個字。

  「抱歉……」

  星星深吸一口氣,更加確定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這麼狡猾、這麼卑鄙,機關算盡的人,有著比旁人更高傲的自尊,不可能對任何人說抱歉。

  就像是對她,他老早就可以揭露真相,向她說聲抱歉,卻偏要用計謀,以保護為名將她留在身邊。而她才離開沒多久,他就弄得身受重傷、命在垂危,害她主動又回到他身邊。

  「你真的好可惡。」她對著他說。

  沒錯,她好討厭他。

  但是,不能否認的,她也喜歡他。

  望著昏迷不醒的蓮華,星星擱下濕潤的棉布,拿起一旁的茶杯,然後俯下身去,小嘴主動貼上他的唇,將水哺入他的嘴裡。

  她偷偷的,偷了他一個吻。

  第七章

  虧得蓮華身體健壯,再加上有奇藥止血、大夫治療得宜,以及星星衣不解帶的照料,三天三夜之後,高燒總算退去,昏迷許久的他這才清醒。

  一旦轉醒,他就恢復得極快。

  初時,他還略顯虛弱,但不過幾日的工夫,他除了肩上的傷,行動有所受限之外,看來已是精神奕奕。

  他總是半躺在楊上。背後墊著厚軟的靠枕,一雙深邃的眸子總跟著星星轉,還濫用傷患特權,不時提出要求。

  「我渴了。」他對著她說道。

  她甚至沒有抬頭。

  「然後呢?」

  「你難道不替我端水過來?」

  「不要。」

  「我受傷了。」他提醒。

  她的提醒更直接。

  「你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被砍斷手。」

  一反他昏迷時,她的悉心照料,在他清醒之後,她就築起厚厚高牆,把情愫都封得牢牢的,不敢洩漏一絲一毫,故意擺出先前的態度,就算心裡偶爾會偷偷揪痛,還是狠心不吃他以傷柔逼那一套。

  星星以為,這樣的方式,最能不被看出破綻,卻不知道這點表面功夫,根本瞞不過心細如發的蓮華。

  就因為她表現得太正常,這才更顯得不尋常。

  「唉,回想起來,我傷重的時候,你還淚汪汪的握著我的手,那麼乖馴可憐的替我擔心,我瞧在眼裡,心疼都勝過傷疼了。」

  背對著蓮華的她,不由自主的身子一僵,心裡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猜想他到底記得多少。

  難道,偷去他一吻的事情被發現了?

  她稍稍轉頭,朝床榻的方向瞄去,用眼角的餘光掃見,他嘴角那抹她再熟悉不過的似笑非笑,心兒更是怦怦亂跳。

  「記得嗎?你還哭著說,不許我死呢!」他挑眉問著,沒有錯過她因為聽見這些話,而陡然放鬆的雙肩。

  不知正被「監視」的星星,伸手輕拍著胸口,安慰著自己,無聲的直說不怕不怕、好險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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