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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你這是自欺欺人。」

  徐厚表情猙獰,憤怒的吼叫起來了。「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念著她!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到了後來,還洩憤似的一把砸了手中那個酒甕。

  「那麼,你現在醉成這樣,又是為了什麼?」他平靜的問。

  粗獷的大臉扭曲,咆哮聲在喉間滾動,醞釀著另一聲吼叫,以及更徹底的否認。但是,在好友靜靜的注視下,強撐數日的假面具,終於迸裂開來,透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哇……」

  徐厚哭了。

  「我真的沒有念著她。」他哭得眼淚飛濺,雙手握拳,胡亂捶著胸口。「但是,我就是忘不了她,沒有一刻不想著她。」

  「徐厚,你冷靜點。」

  「我沒辦法冷靜!」他雙拳不停,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打著打著,像是要把胸中的石塊打碎。「我一直想著她,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痛得喘不過氣來,而且那塊石頭還愈來愈重,重得我受不了。」

  「你別傷了自己。」上官清雲勸著。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感覺好難受。」他根本聽不進勸言,哭得大臉都濕了。「只要想到,她就要嫁別人,我的心更是痛得像是被人挖了。」那種痛,難以言喻。

  即使面對千軍萬馬,依然能夠面不改色的上官清雲,看著好友如此難過,也不禁為之動容。

  徐厚還在哭著。

  「上官,你比我聰明,你說啊,告訴我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真的太笨了,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就在大廳裡哭聲震天,上官清雲無可奈何之際,一個美若天仙,身穿素雅繡衣裳的嬌小女人,在身旁白衣寬袖勁裝、英華內斂的男人陪伴下,緩緩走入大廳裡頭。

  瞧見大風堂堂主的千金出現,上官連忙想起身,美人兒卻輕輕搖頭,示意他不必多禮,繼續坐著安慰徐厚就好。

  始終站在她一步之後,默默守候的沈飛鷹,朝前揮手,一道內勁從掌心迸出,掃開破瓦空甕,為她清出一條乾淨的走道。

  羅夢蓮步輕移,走到主位右邊,一張用料上乘、極其貴巧,冬鋪白狐皮毛、夏鋪絲綢軟墊的精緻圈椅,姿態靜雅的坐下。

  她輕眨著明眸,看著哭得忘我,渾然沒發現,有別人踏進大廳的徐厚,嬌靨先是訝異,而後漸漸轉為同情。

  「原本我還以為,徐厚是海量。」她的聲音哀婉,令人心疼。「但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就算是堂堂男子漢,也承受不住相思磨人。」

  只不過,別人的相思淚是點點滴滴,一如陽春小雨,但是徐厚的相思淚卻是滂沱大雨,眼看就要淹水成災,把大廳積成淚海了。

  站在一旁的沈飛鷹,靜默的沒有出聲。他掌管大風堂事務多年,不論是遇上什麼事情,都能夠保持冷靜,絲毫不動聲色。

  聽不見回答,羅夢小臉微抬,望著身旁這個,從小就守護著她的男人,縱然眸中情意深深,嘴上說的卻是徐厚的事情。

  「就沒有辦法,能讓白姑娘不嫁袁家的公子嗎?」她問。

  沈飛鷹一如往常,對那雙明眸中的情意,完全視若無睹,恭敬而淡定的回答。「這是白家與袁家的婚約,兩家交情深厚,在官場上又有極深的利害關係,我們不便插手。」

  她微蹙彎彎秀眉,捧心,水眸漾漾,望著他,輕言著。「難道,你就不懂,這件事比官場上的利害關係,更為重要嗎?」

  「屬下不懂。」

  羅夢歎了一口氣,哀怨更深。「那麼,你總應該知道,我最最看不得的,就是有情人難成眷屬。」

  這次,沈飛鷹連回答都沒了。

  見他無語靜默,羅夢幽幽的、意味深長的說道——

  「因為,那就是我苦苦所求,卻又求之不得的願望啊!」

  官拜工部侍郎的袁大人家要娶兒媳婦,可是官場上的一樁大事。

  尤其是,娶的還是江南織造總督的千金,所有收到喜帖的官家與商家,無不送上厚厚的紅包,到袁家來喝這杯喜酒。

  雖說,袁興的官職只是個四品,但是他善於鑽營,遊走官場手段高妙,朝廷裡上上下下,有不少官員都受過他的好處。

  再加上,江南織造總督的案子眼看就要辦了,走投無路的白浩然,只得答應經手案子的袁興,讓女兒白秋霜嫁入袁家。

  一旦雙方結親,袁家就不只有了權,再加上錢,從此將是富貴雙全,官員們當然都心裡有數,哪裡敢不到場?

  瞧瞧,就連大風堂堂主之女,天下第一美人羅夢,以及先皇庶女護國公主,貴為宰相夫人的龍無雙,也不請自來,就可以瞧得出這樁婚事,可是惹來不少人注意。

  在佈置華麗的喜堂上,袁興笑得合不攏嘴,接受眾人的恭賀,只覺得今天是他這一輩子最光榮的頂峰了!

  原本,白浩然傳來消息,說病重的秋霜失蹤,還讓他擔心不已,好在新娘有驚無險,讓大風堂的鏢師親自送上府,才讓婚禮能順利舉行。

  外頭熱熱鬧鬧、歡歡喜喜,頭戴著珍珠鳳冠,身穿著霞被嫁裳的秋霜,卻是愁眉深鎖,一點兒都沒有新娘的歡欣。

  因為幾日的哭泣,她的眼兒甚至都腫了。

  愈是到了緊要關頭,她的心思就愈是澄淨清晰。她終於明白,自己在這段時間裡,已經深深的愛上,那個粗魯可惡的臭男人。

  徐厚的身影始終在她腦中縈繞不去,她醒著時也想,睡著時也想,連作夢都夢見他來接她,要跟她遠走高飛。

  但是,每一次醒來,她就難過得再度哭泣。

  那只是夢。

  在現實之中,徐厚非但沒有來接她;甚至還狠心的把她丟在袁家,然後就不聞不問,讓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任憑袁家上下擺佈,眼看今日就要拜堂成親,嫁作袁魁為妻。

  外頭的慶賀聲愈是高昂,她的情緒就愈是低落,白嫩的小手緊揪著嫁裳,把精緻的刺繡都揪得縐了,美麗的龍鳳繡紋都變得扭曲。

  當丫鬟們拿來喜帕,預備替她蓋上的時候,她倏地站了起來。

  「不行!」她下定決心的叫著,決定不再任人擺佈。

  丫鬟們嚇了一大跳,手裡的喜帕都落了地,連忙蹲下來拾起,仔細拍去喜帕上頭並不存在的灰塵,就怕會染了一丁點兒的髒。

  「白姑娘——不、不,少夫人,您不能動啊!」丫鬟急著說。

  「是啊,您得戴上喜帕才行。」

  「請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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