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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聲音觸動關靖的反應,他窮凶極惡的伸手,用盡所有的力氣,擁抱她的身軀,如似要揉入骨血。

  劇烈的疼痛,無情的折磨著他,讓他目眩神狂,有時熱似烈焰噬骨,五臟六腑有如火熬油煎;有時又冷似寒雪沃心,連血液都要凍結。

  那痛如針刺、如箭穿,如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徐緩淩遲,如有無數的人,正以齒在啃齧、在撕裂他的血肉、他的骨、他的腦,讓他痛不欲生。

  沉香撫著他的發,感受到他的顫抖、他的痛苦。

  不自覺的,她眼前景物,模糊了起來,心更疼了。

  香氣濃烈得令人暈眩,他喘息著,貪戀她的溫柔、她的幽香,在濃香中陷溺得更深。痛楚淡去,取而代之是陣陣酥軟,他逐漸鬆懈,深吸著陣陣香氣,墜入奢侈的安眠,在她懷中信任的睡去。

  「別走!」他在夢中呐喊,不知喊的是誰。

  或許、可能、應該……

  她為什麼要猜測?

  不是或許、不是可能、不是應該,他呼喊的,肯定就是蘭兒,他那死去的美麗妹妹。

  就因為如此,只因為如此,她回應了他。

  「我在這裡,一直在這裡。」她輕聲說道,用纖弱的雙手,擁抱著這個屠殺過無數人的亂世之魔。

  「別走。」他喃喃夢囈。

  她靠在他耳畔,回應他每個叫喚。

  「我不會走。」她答應他。

  她在這裡。

  她不會走。

  她要親眼看著他受苦。

  沉香緊擁懷中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成果,卻還是無法遏止心頭的疼,更無法阻止眼中的熱淚。

  然後,她看見杵立在門邊,忠心耿耿,仍在警戒的韓良。

  對了,她必須要作戲,佯裝出是真的為他擔憂,才能欺瞞韓良,確保能夠繼續留在關靖身邊。

  於是,她不再強忍,讓淚水盈出了眼眶,滑下臉龐。

  是戲。

  她反復告訴自己。

  只是戲啊。

  夢境,紊亂紛擾。

  她在夢中,被兩方拉扯著,雙方的力量都太過強大,扯得她感覺整個人,就要被撕裂成兩部分。

  一方,是無邊的血海,遍地堆積成山,慘死的北國人。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人獨活,但是萬千屍首們起身,拖拉著她的左手,齊齊注視著她,眾口一致,問著——

  「你忘了嗎?」

  她冷汗直流,拚命搖頭,被拉扯得好痛好痛,半身已陷溺在血海中。

  但是,另一方的力量,卻更強大。

  她痛苦而無助的轉過頭去,想哀求另一方放手,卻看見握住她右手的,僅僅只有關靖一人。

  俊美的臉龐望著她,薄唇上帶著笑,雙眸魔魅難擋。他的溫柔,與血海相比,竟讓她陷溺得更深。

  「我也捨不得你。」醇厚的嗓音,回蕩在耳畔。

  「好吃嗎?」他舀起一匙干貝粥,喂入她的口中。「那麼,就多吃點,別讓我擔心。」他是這麼溫柔,教她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懷抱。

  牽扯左手的力量,卻固執的拉住不放。

  「你忘了嗎?」鮮血乾涸的雙眼、失去雙眼的漆黑眼窩,以青紫的唇質問著。「你忘了嗎?」

  無數的質問,化為大大小小,細密的北國文,從屍首牽握她的左手竄來,像是鮮紅色的血蛇,沿著她的左手爬竄而上,染血的文字如蟲似蟻,鑽探入衣,很快佈滿她的全身,她愈是急著搓擦,血字就愈是豔紅,如何也擦拭不掉。

  「你忘了嗎?」

  滿身的血字,都發出尖銳刺耳的呐喊,而後融化流淌,她全身都濡濕了北國人的血。

  夢境,被血泊淹沒。

  當她也正要被鮮血淹沒時,熟悉的男性嗓音,卻穿透難以掙脫的夢境,傳入她的耳中。

  「別哭。」他的柔聲低語,比萬千冤魂的呐喊,更清晰可辨。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才能讓她掙脫惡夢。

  蒙矓中睜開眼,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潤在水中,直到她感覺到雙煩濕涼,才知道自己在惡夢中落淚。

  關靖擁抱著她,以額頭抵著她,輕輕以受傷的指肉,擦去那些淚水。

  「沒事了。」他柔聲問著,撫摸她淚濕的臉兒,不在乎淚水的鹹,會刺痛傷口,「你作了惡夢嗎?」他的笑,比往昔更溫柔。

  她輕顫著點頭,心中的濃濃恐懼,因為他的擁抱、他的微笑,而一點一滴的褪去。他的每一次輕撫,都是那麼輕柔,仔細的將淚珠都擦去。

  兩人躺在便於拆卸的榻上,主營裡沒有旁人,他與她相擁在溫暖的,還沾有他痛極時,撕抓四處所殘留的褐色血漬。

  但是,她此時此刻只覺得,這裡是世上最溫暖、最舒適的地方。

  他的雙眼,深邃無比。

  「我也作了個夢。」他輕聲告訴她。「我夢見了妹妹。」

  徒然,她的呼吸一窒。

  蘭兒!

  她知道他夢見了幽蘭,她還記得,他的那聲呼喊。以及,那時不明的心痛。

  「我夢見她沒死,而是跟所愛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永遠豔陽高照,不會下雪的地方。」他娓娓道來,說得很仔細。「在夢裡,她在笑,對著那個男人笑。她從未對我那樣笑過。」

  她想掩住雙耳,或是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訴說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

  但是,他還在說著。

  「然後,我夢見你。」他說道。

  「是我們太過相似,你才分辨不出來。」她咬著唇瓣,轉過頭去。

  「不,」粗糙的唇,摩擦著她乾澀的唇瓣,憐愛而纏綿。「我分辨得出來。你的耳薄白,耳垂較潤;你的眼睫,總是遮著眼,而你的唇,從來不曾笑過,不論是對我,或是對任何人。」那聲音深蘊魔力,直響入她的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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