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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對了!還有一個地方忘找了,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走近他們的房間,卻發現房門被鎖上了。

  他用力踹開門,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差點跌倒。

  房裡也是黑漆漆地,他的視力經過短暫的時間才適應過來,看見秦婉站在窗邊,沐浴在聖潔的月光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沒受到剛剛製造出來的巨大聲音的影響。他一顆緊縮的心在看見她後,才又恢復了正常的運作。

  也許是月光太美,也許是她凝住的側臉太過聖潔,令他不忍打破寧寂,怕一開口會破壞了這一切,她一動也不動,像尊忘了上發條的娃娃,也像個天使,卻是個折翼的天使。失去了翅膀,永遠回不去曾經嚮往的天堂。

  她在想些什麼?他忍不住猜想,又在想柯宇軒嗎?

  他的心忍不住一陣刺痛,當她看著他的進候,她永遠只看到柯宇軒,而看不到他。當別人替身有感覺真的、真的不好受,但他又能如何呢?如果千年前宇軒和秦婉真的結婚生子,現在她很可能成為他的祖先了。只是歷史總有它的詭吊之處,命運有它自己的安排。千年前,柯宇軒錯過了她,而千年後的柯雷恩一向以頑固著稱,他從來不放過任何機會的,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室內響起了一聲長長的輕歎,伴著淒淒的月,寒透了雷恩的心,而她依然不轉過身來。

  「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笑了,笑容卻失去了平時的熱度與活力,那樣的笑令他不寒而傈。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消磨這夜晚的深幽。
  儘管我心深愛依舊,
  儘管月光粲爛依舊……」

  她輕吟著這首詩,卻不失抑揚頓挫,——個字、一個字地像串符音似地,落在他的心版上。

  「你還記得這首詩嗎?」她不待他的反應,自顧地說下去:「你當然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記得了。這首詩是拜倫寫的,也是我最愛的詩。那一夜的月光很美,我們踏著月色漫步在福隆的海灘上,我唱歌、念詩給你聽,一向少根筋的你,從來也不覺得拜倫的詩有什麼物色,只會一徑地說著我一向不覺得好笑的黃色笑話來逗我。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沉浸在回憶中的她視線落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一個他怎麼努力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她的聲音裡好像帶著魔咒,他掉入了回憶的世界裡,眼前世界越來越模糊,在迷離之中,他看見了他倆一起漫遊的身影,是的,月色就如她所形容的那麼美。

  「不,我記得。」他堅定地說著,不只是說給秦婉聽,好像也在說給自己聽。當他說他記得時,不是在哄秦婉,而是他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海浪拍打的聲音,包括他牽起她的手時,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他感到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麼柯雷恩的身體裡,卻藏著柯宇軒的記憶呢?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的笑容霎時凍住了,「只可惜是假的。」

  她冷酷的神情,看在他眼裡,有說不出的心疼。

  「鏡中花、水中月,雖然美麗,但從來不真實。」一絲淒苦破壞了她偽裝的平靜,「告訴我,月亮到哪兒去了?雲飛到哪去了?」

  「這一切都是假的,月非月,花非花,連庭前的草坪都是假的,你呢?你是不是你?柯——宇——軒?」

  她全然崩潰了,身體也仿佛受不了精神上的衝擊,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雷恩見狀,一個箭步地沖上前想扶住她。

  「不要碰我!」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你說啊!你是不是柯宇軒?」想到連日來,她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此親密,她就覺得自己肮髒不已。

  他一接觸到她視他如蛇蠍的眼神,心裡一陣激蕩。

  輸了,他徹底地輸了!他終於贏不了一個鬼魂。甚至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敗下陣來。這輩子,他從來沒敗得這麼慘過。

  他體內的膽汁不斷地釋出,胃裡一陣翻攪,作嘔的感覺沿著食道不斷上升。他沖出房內,往浴室奔去,掏心挖肺地嘔著,想讓體內的感情也隨之一點一滴地挖去。他將胃裡有東西全吐了出來,最後連膽汁也吐了出來,喉嚨裡一陣苦澀,原來膽汁的滋味比傳說中還來得若。當他筋疲力盡時,感情也逐漸死去.

  秦婉幾乎是在他一轉身沖出去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她怎能如此冷血地對待他?不管他是誰,她都沒有資格這樣對待他。連日來與他相處的情景一一浮現在腦海裡,他的溫柔、他的呵護都不可能是偽裝的,一個人的眼睛說不了謊。他眼裡的真情,她怎忍心懷疑?聽見他在浴室幹嘔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擊痛了她的心,天呀!她覺得自己好壞,不論這個陌生人是誰,他對她的感情只可能比柯宇軒多,不會比他少的。

  浴室裡忽然傳來了一聲聲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聲,一股不祥的寒意猛地爬上了她的背脊。立即地,她應聲奪門而出。

  眼前淩亂的景象,差點令她昏厥過去。木門上破了一個大洞,木屑還散在一旁;鏡子上的玻璃早就不見了,化做一地的碎片;固定在牆上的衣架也被拆成兩半,而他的拳頭還兀自地流著血。他始終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見他背部的肌肉緊繃著,展露出顯而易見的怒氣。她靠近他,一心只想平撫他的怒氣。

  就在她的小手才搭上他的背時,他卻有如觸電般似地,跳離了好幾步,他轉過身來,狂吼著:「別碰我!」

  他臉上瘋狂暴烈的神情,著實嚇著了她,令她往後跌了好幾步。

  她臉上驚慌的神情帶給他野蠻的快感。他知道他傷害她了,但在傷害她的同時,他也傷害了自己,他不在乎,他愚蠢的心還未死透,他要借著傷害她來摧毀他自己。

  「滾出去,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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