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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她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自從知道自己的病情後,她就開始自暴自棄,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儘管達克和宇軒向她保證,只要使用生命維持器裝置,她的病情就可以控制住,但她自己知道,尚在實驗階段的維持器還不一定管用,而且這一睡去醒不醒得過來還是個未知數,她可以冒這個險嗎?若一覺不醒,那和死去又有什麼分別?

  對才21歲的她來說,死亡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儘管人人談癌色變,癌症高居十大死因的首位,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種病會發生在她身上,她才21歲啊!

  叫她怎麼甘心!

  她回顧自己的一生,雖然短暫卻過得十分順逐,父母親視她這個獨生女為掌上明珠,百般呵護她,在能力範圍之內儘量給她最好的東西,而從小就乖巧聰慧的她也以最好的表現來回報他們。認識她的人,很容易就喜歡上她,不管是男是女,年老或年少,她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和親和力。她念書從不讓人操心,一路上來都是明星學校的學生。也許真的過得太順了吧!讓老天也嫉妒起她來。也許她真的應該滿足了。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幸的人。她又怎能賴活著,占著別人的幸運呢?

  面對死亡是需要勇氣的事,而周圍人有愛給了她無限的勇氣。不!她並不怕死亡,因為這短短的一生,她得到的愛已經夠多了,她夠滿足了。但還有一件事她深深放在心上,久久不能釋懷,任何事她都可以說服自己放得下,獨獨柯宇軒她放不下,她才初嘗感情的滋味,就要面對死亡,就算她甘心,卻怎麼也放不下宇軒一個啊!

  她死後,他會想她嗎?以後誰來照顧他?他自己煮的東西那麼難以下嚥,以後誰來煮給他吃?他開快車的時候,誰會在車旁叮嚀他?誰給他洗衣服、收拾房間?誰在他痛苦沮喪的時候,聽他說話?誰會在他說不好笑的笑話時,陪他一起大笑?

  想到以後會有另一個女人來代替她的位置,她的心就一陣緊縮,難以喘氣。可是,她還是希望他能過得好好的,幸福快樂要他身邊圍繞。他會結婚,生一個小宇軒,也會變老。只是這一切,她都再也看不到了。她等不到他變老,只好想像他變老的樣子,齒松發禿,坐在搖椅裡對著孩子訴說陳年往事;到那時,他還記得她嗎?一個瘋狂愛著他的女子,在相遇的短短數月裡,完全奉獻她一生唯一的愛。

  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想得心都痛了,閉上了眼,因為無法承受眼皮上劇增的熱度,她輕輕地哼起了一首歌,那是徐志摩寫的一首詩,詩名就叫「歌」:

  「當我死去的時候,
  親愛的,
  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也無須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
  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
  請記得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枕頭不知何時已濕了,宇軒願意記得她嗎?唉,如果回憶是痛苦,她情願他把她忘了,忘得——幹二淨,無須牽掛。

  「我再見不到地面的青蔭,
  覺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聽不見夜鶯的歌喉,
  在黑夜裡輕吐悲啼。
  在悠久的昏幕中迷惘,
  陽光不升起,
  也不消失,
  我也許,
  還記得你,
  我也許,
  把你忘記……」

  人死後,還有知覺嗎?算了,沒有也好,不用讓回憶來折磨自己,也許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吧。只是說得容易,要忘記一個深愛的人,她是多麼不甘心啊!

  「叩、叩!」

  她聽到了敲門聲,趕緊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遮起來,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顆胡桃,可不想被人瞧見這副脆弱的模樣。

  來人在她床沿坐了下來,她可以感覺到床墊凹了一角。

  「秦婉!」他開口說話了,是爸爸,秦婉心想,罪惡感不由得升起,這一陣子她讓他擔太多心了。

  「小婉,」他又叫了一聲。「我知道你不想說話,沒關係,你就聽爸爸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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