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嘟嘟 > 和春天撞個滿懷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於是,俊良終於說服自己擺了這道陣勢。雖然手段並不光明正大,也非全順研璽的意,但正如佳卉說的,等她和研璽成了親,再告訴他迎娶進門的老婆其實是個健康的正常人,識大體的研璽非但不會大發雷霆鬧離婚,反而會感到開心才是!再者,她既然有了研璽的孩子,他沒有理由、更沒有立場推卸責任;更何況婚前緣疏情淺,也不代表婚後無法培養出深情摯愛。

  俊良盯著跌坐下來的研璽,拼湊著讓自己心安的理由,六神皆失般地發著呆。直到手中的煙頭燃燒殆盡,剩餘的星點火花灼痛了他的神經,他才像突被打醒一樣用掉煙頭。

  「俊良,你說,我們該為她做些什麼?」研璽堅毅的嘴角牽動著無盡苦澀。

  「大哥,你聽我說,」俊良傾身向前定定地說道:「不是『我們』該為她做什麼,而是『你』該為她做什麼。」

  「……」研璽大概聽懂了俊良的意思,腦中倏地轟然炸開一片渾沌,嘴裡卻默然。

  「你還不清楚嗎?你是最能給小卉幸福和快樂的人啊!難道你吝於在她最後一段人生路程對她付出?然後,眼睜睜見她帶著遺憾黯然離去?」好不容易扯完這堆感人肺腑的話,俊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具有如此優異的演技——他竟在研璽後方的鏡中,見到自己虛情假意的淚光。

  不過,演戲歸演戲,吐出這些平空捏造的話,心裡難免覺得不安。畢竟,中國人對「死」向來就忌諱,更何況拿來胡說八道。但為了佳卉,他只能選擇這麼做——擔任一手策劃騙局的角色,好讓男女主角雙宿雙飛。

  嗯,這個「罹患絕症」的謊言雖然荒唐得可以,卻不失為一個「善意的謊言」,俊良不斷地安慰自己惶惶不安的心。

  然而,研璽卻壓根兒沒懷疑。他相信俊良,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他清楚俊良的個性,他不是那種玩世不恭、信口胡謅的人。半晌,研璽才放下撐在額上的手,眉宇緊緊鎖著愁,一層陰影擴散到臉上,他聲音低沉,仿佛有多麼艱辛。「俊良,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佳卉?」

  俊良沒點頭,也沒搖頭,似乎默認了研璽的試探和猜測。

  研璽重重呼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腦中有著滔天風浪,他是一艘失去動力的小船,無力抵抗地陷進狂風暴雨、暗潮洶湧中,就連俊良向他告別,他都毫無意識,恍惚中已與世界切斷了聯繫。

  他看見,海上還飄著兩艘小船,同他一般在暴風雨中飄搖欲墜,一艘站著天芷,一艘站著佳卉。

  天哪!她們一個青春健康,一個虛弱無助,他該救誰?

  他好想、好想有個答案!

  接下來的日子裡,佳卉仍如往常一般,在研璽身邊纏著、繞著,活力充沛得像只小兔子。

  這一切一切,看在研璽眼裡,他比誰都苦!為了怕佳卉承受不了,他處處小心不讓佳卉發現自己的病情,他得強顏歡笑,面對這株即將早調的花蕊。為了逗佳卉開心,他更一改平日對她的嚴格態度,勉強自己營造出事事如意的假像,佯裝已經接納她的愛——完完全全地!

  於是,研璽開始刻意回避天芷。他確信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再多聽她一句,她的一顰一笑,又會攪得他搖擺不定,無法痛下決心愛佳卉,不!該說是「演戲愛佳卉」來得妥當些。

  多少個夜裡,他在PUB喝得酩酊大醉,這是他從前不會做的事。但是,唯有借著嘈雜的舞曲和臺上搖滾歌手的嘶吼聲,才能暫時麻痹他整日的虛偽和矯飾,讓他回復真正的夏研璽,然後盡情放肆地大哭一場。

  他好苦,真的苦!

  但是,他的苦,無處訴,他不能向俊良、佳卉傾吐,更沒有勇氣對天芷開口,告訴她這所有的一切。

  今晚,研璽又重複著麻痹自我的夜生活,然後,因為不勝酒力而癱醉在吧臺上。

  Mark——啤酒罐上印刻著的大紅字,火辣辣的。

  好些個夜裡,在擾攘喧鬧中,研璽就這樣放縱自己,恣意讓酒精滑進乾澀的喉中,想取代占滿了整個軀體的愁緒。無奈,借酒澆愁愁更愁,酒精的作用褪去後。愧疚、絕望、悲淒、罪惡感,又再度湧了回來。

  於是,他被迫一杯一杯地灌,一夜一夜地醉。

  或許是好勝心強的天芷,正為了倒數計時的畫展忙碌奔波,抑或是研璽的演技自然,天芷全然不覺他的異樣和彆扭。

  總之,身處在這樣荒唐卻由不得自己的日子裡,研璽像是戴了一層面具,演一個不是夏研璽的自己。

  然後,他逼著自己做好準備,靜待「那一天」的到來——聽天由命地……

  春去秋來,日復一日,天芷到日本已經一年了。

  寒冬將至,天地間飄搖著皚皚白雪,溶了,又覆上新的。日本的冬天,委實比臺灣冷得多。不只對氣候不習慣,天芷對異地的生活也未完全進入狀況。這陣子,她總是不知不覺、毫無因由落下淚來。即使只是佇立在敞開的窗前,當著輕風微雨,也能惹得她無助地鬆開一層層的偽裝,莫名地潸然淚下。或許,不該說莫名,她是用淚在悼念那段逝去卻銘心的愛情。

  這些時日,她總像獨行俠一樣,活在自己設下的圈圈裡,無法敞開心胸,接納另一份感情。心中那份隱藏的情愫,越過廣瀚的太平洋,牽繫著想念的心。她曾以為遺忘沒有那麼難,然而,她錯了!她恨自己癡、自己傻,還有無可救藥的偏執、放不開,也走不出他給的愛情。

  每當見到天上掛著一輪明月,天芷便想起張九齡的詩句:「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無奈,她還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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