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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她對巴黎懷抱著莫名美好的浪漫僮憬,看見法國男人就止不住的咧嘴媚笑;害她夜夜夢裡都癡心幻想自己身處塞納河畔,幸福無比地喝著左岸咖啡;害她傻不隆咚的抱著一本小冊子和一支筆就飆到巴黎來,以為只消在露天咖啡座裡窩上一個下午,自己就可能文思泉湧,成為浪漫派詩人了。

  哈!想得美咧!

  在莽撞闖來巴黎之後的第二年,現實生活的辛苦將江朵嫣腦海裡根深柢固許多年的浪漫刻板印象,完全推翻。

  如果現在聽見有人盛讚巴黎的唯美浪漫,江朵嫣肯定第一個跳出來向那人挑戰。

  對江朵嫣而言,如今身在這個城市的唯一好處,除了能夠吃到可口道地的牛角麵包之外,實在沒啥好期待的了。每天早晨,她將可頌與咖啡送進肚子之後,美好的一天也就跟著結束,接下來的時光她都視若無睹,毫無感覺。

  真不知道這樣的自己還死皮賴臉地待在巴黎,究竟有啥意義!想著,江朵嫣禁不住又歎一口大氣,完全沒注意到眼前一塊黑影襲上前來,直到對講機迸出對面售票亭裡席拉的大嗓門——

  「朵嫣,你在發什麼夢呀?那個客人已經站在你的亭子前老半天了,你還想讓他等多久?」

  朵嫣聞言,趕緊由冥想的世界裡抽離出來。她一抬眼,立刻被眼前這個毫不掩飾勃發怒氣的陰鬱男子一對銳利的鷹眼給震懾住了,下一秒,她的驚呼便壓抑不住的逸出唇畔——

  「啊!」

  面對她差勁的服務態度,他的眉整個擰了起來,卻只道:「一張票。」

  修長的手指遞上鈔票,不待她伸手去接,他便將它塞進她的掌心。

  「好的。」江朵嫣低下頭,迅速撕一張票券,以掩飾方才他指尖輕觸她掌心肌膚所引起的激動,「這是找您的零錢,謝謝您的惠顧。」

  她將票券和零錢一起擱在桌面,好避免再度肌膚接觸。

  他未置一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牽動,攏緊大衣領口,穿過她身處的售票亭,步上後方的階梯,往艾菲爾鐵塔的頂端邁進。

  江朵嫣忍不住凝住他逐漸消失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直到席拉的大嗓門再度戳破她的冥思——

  「好帥的男人呀!為什麼他不來我的窗口?害我只能隔著遙遠的距離,癡癡地望著他,唉!」

  這倒是真的。江朵嫣舉雙手同意席拉的話。她在這個艾菲爾鐵塔售票亭打工也有半年了,這麼有型好看的男人還是頭一次見到。他給人的感覺的確很不一樣,像向晚的天邊漾著紫橘色的雲影,宛若一幅充滿異國情調的野獸派油彩畫。

  想著,江朵嫣忍不住取笑自己:「為了一個見面只有幾秒鐘的男人,而編造這麼多愚蠢的譬喻,你真不是普通的花癡那!被凱因知道的話,那還得了。嘻嘻……」

  雖然明白自己這樣實在很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好痛快,似乎這是她到巴黎以來的兩年間,笑得最愉快的一天。

  只為了一個陌生男子。

  呵!她果然被巴黎奇妙的氛圍給逼瘋了。

  「嘿,那個帥男又出現了耶!從上個星期到現在,他天天都來,實在很奇怪。」

  江朵嫣一面點頭附和席拉的話,一面機械地撕下登塔票券給眼前這名陌生男子,「謝謝您的惠顧。」

  等他轉身步上階梯,席拉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我猜他一定不是巴黎人。」

  「怎麼說?」

  「艾菲爾鐵塔當然是世界著名的旅遊景點,來造訪的多半是觀光客,巴黎當地人很少會來這裡湊熱鬧。就算是觀光客,來過一次也就心滿意足了,哪像他天天來報到!我敢說,他的背後肯定有一段故事。」

  是嗎?真的如席拉所猜測,他的背後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嗎?

  這令江朵嫣不由得回想起末日的那一夜,他罕然落下的淚水。

  無論那是一段怎樣的故事,江朵嫣都好想知道,她願豎耳聆聽他的每個心思起伏。

  「下次他再到你的窗口買票的時候,你就逮住機會多問他幾句吧!」

  「你是存心要讓我出醜嗎?我的法文說得那麼破,你又不是不知道。」

  該說她笨還是心不在焉,明明可以將法文學得更好,她卻情願停留在聽比說還強的幼稚園階段。

  「的確,你的法文大概只有凱因聽得懂吧!愛情的力量真偉大,他為了你可以連自尊都不要,就連最喜愛的街頭表演都甘心放棄,只為了讓你安心,朵嫣,你簡直幸福得太沒天理了。」

  又是凱因,似乎一扯上他,她就該如萬眾期待的綻露出沉醉在愛裡的幸福微笑,否則她就太對不起眾人欣羡的目光了。

  江朵嫣不想多說話,她牽動嘴角,不情願地笑著,附和席拉說的「幸福得太沒天理了」。

  人生過得太順遂,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呢?

  自小生長在一個無須憂心經濟問題的富裕家庭,像金蘋果似的被雙親捧在掌心百般呵護,上帝不大公平,給她一張好看得過火的面貌和一顆不算差勁的腦袋,讓她要風有風,要雨得雨,日子過得無可挑剔,不但追求者眾,連應付大小考試都能輕鬆過關,以致於她都活了二十幾個年頭了,卻還未曾嘗過挫折的滋味。

  她原本以為放逐自己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有助於提升自己的人生經歷,可是很不幸,她註定沒有吃苦的命;來巴黎的第一年,她就被凱因熱烈的追求,從那一刻起,她又再度成為眾人眼中的幸運兒了。

  人生過得太順遂,對於江朵嫣而言,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了。就算得到再多,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快樂;她的心很空,她的精神很貧乏。想想看,如果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事物值得她費心爭取,無論她想要什麼,都一定有人會自動捧到她面前,期望她垂憐賞識,那麼她活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一點也不快樂。

  「凱因回英國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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