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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老早就想嘗嘗那道橙汁烤鴨的滋味了,我們就拿這筆錢去揮霍吧!」

  「我們這副德性,恐怕服務生也不會輕易放行吧?」悠朗頭腦倒是挺清醒的,不像香織早被興奮沖昏了頭。如果她堅持要勇闖高級法國餐廳的話,悠朗考慮先向肯德基老爺爺借身上的西裝應急。

  「這倒是真的。」夜遙答腔道。天知道,她已經啃了一個禮拜的咖哩麵包,現在隨便給她一道菜名,她都會點頭說好。

  「夏天就應該去海邊,不如我們到臨海副都心吧!現在天氣正好,晴朗無雲,吃飽飯後還可以在海邊散散步,眺望東京灣清澈的海面和彩虹大橋,這個主意不錯吧?」悠朗興致勃勃提議道。

  「夏天就應該去海邊」這句話儼然成為悠朗的招牌口頭禪,夜遙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附議。至於夜遙嘛,她都笑得這樣開心了,我想就不用問了。」

  於是他們一行人便搭上「百合海鷗號」,往台場方向前進。

  午餐輕輕鬆松打發一頓,畢竟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尤其夜遙大大吃了一口海鮮意大利面之後,眼淚就差點晃出眼眶。

  吃飽需要消化一下,所以他們一夥人便慢慢踱步,欣賞眼前碧藍的天海一色。

  海鷗在頭頂飛舞,惹得香織遺憾嚷道:

  「可惜,剛才在餐廳裡忘記『汙』一塊麵包來喂這群好吃的可愛傢伙。」

  一直都在日劇畫面中目睹它的丰采,以至於腦海中僅記憶它夜晚炫麗繽紛的景象,今天終於親眼見識才驀然發覺,原來浪漫日劇的必備景點——彩虹大橋,白天有著與夜間迥異的雄偉壯觀,也是另一種美。

  雖然當初這地區的綺麗造景並不是專為情侶所設置,可是由於這裡的氣氛實在是太過美妙,也就逐漸吸引雙雙儷影前來談情敘愛。夜遙這一路走來,實在頗為尷尬,誰讓她夾在香織和悠朗中間呢?

  察覺到夜遙微妙的心情變化,香織於是左手挽起夜遙的手臂,右手勾搭悠朗,笑道:

  「愛的路上三人行,少了誰都不行。」

  她現在還能這樣笑嘻嘻,卻沒預料殘酷的預言會有實現的一天。

  這陣子和香織相約吃個中飯總會碰到悠朗形影不離地在香織身旁出現,夜遙雖然覺得很討厭,但已經不再明顯透露憎惡的表情。

  「我老家在秋田,那裡一到冬季就成了白色鄉鎮,常常一路踏著深及膝蓋的雪,一步一腳印走回家,兩隻腿老早凍得像冰柱一樣……」

  瀨戶悠朗侃侃而談描述他家鄉冬雪皚皚的景象,讓夜遙這個生長在副熱帶地區的女孩只能偏著頭、神情專注地側耳傾聽,一點都插不上嘴。

  她比較無法想像的是,像悠朗這樣一個熱愛陽光以及衝浪運動的青年,居然是來自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這也無怪乎他一考上大學,就迫不及待奔來東京了。

  比起臺灣與東京燥熱的酷暑,三十度以上的高溫每日勇創新高的紀錄,夜遙揮舞著手上的涼扇,對那天寒地凍的雪國,不由得心生嚮往。

  「高校三年級的冬季,我們按照傳統,全班合力造一座雪窯洞,夜裡我們點起蠟燭分站兩列,夾道歡迎帶領我們三年的老師步入窯洞。燭影幢幢映照在潔白的雪上有一股溫馨氛圍,再加上全班一人一句感謝發言,讓向來嚴厲的老師都禁不住落下淚來。你們可以想像當時的畫面,老師站在我們努力砌成的雪洞中,他曾苦心教導的一批學生每人手裡捧著一支火光溫暖的蠟燭,老師再也按捺不住摘下眼鏡,頻頻拭淚……」

  香織一面想像當時的情景,一面說道:

  「哇,你們老師肯定感動斃了!」

  悠朗唇邊逸出笑聲:「是很感動,也真的差點掛掉。」

  「什麼意思呀?」夜遙對悠朗詭異的笑容感到疑惑。

  悠朗的濃眉霎時飛揚了起來。「都要畢業了,不趁機把舊恨新愁一次清算,難道等畢業典禮那天再行動,然後蠢得被校方老早部署好的警力逮個正著呀?」

  「好傢伙!你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啦,只是率先拎一把大雪鏟,兩腳踩上那座矮窯洞,拼命往下打,好讓雪窯崩坍,把那老頭給活埋罷了。」

  說是率先,只因為繼悠朗而起的人多到一人一腳就把那窯洞給踩崩了,絲毫不費力就達成報仇的目標。然後悠朗才意外發現,原來這老傢伙樹敵眾多!大家也真是太假了,明明想埋了這老傢伙,卻捧著蠟燭說著言不由衷的感恩辭,若不是他率先發難,這些笨蛋傢伙下一步是不是預備給那老傢伙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回家在夢中唾棄自己?

  「了不起,你們挖了一個洞讓他自己往裡頭鑽。可惜我們家鄉冬季沒有大雪,否則也來如法炮製多好。」香織拍拍悠朗的肩,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老天,他居然這麼膽大妄為,連老師都敢惡整!夜遙懷疑這世上有哪件事是悠朗不敢做的?

  「結果呢?」就算師生之間有嫌隙,也不該弄到這種地步,夜遙覺得悠朗理當受到重罰。

  「因為是我帶頭起哄的,所以被留級一年;倒黴的是,班導還是同一個人。不過最後一年,我們倒是相處愉快,他不找我的麻煩,我也不給他惹麻煩,各退一步;他讓我順利走出校園,我也讓他不再提心吊膽。」現在回想起來,那老傢伙還挺令人懷念的咧!

  看看表,香織拎起小肩包起身。「我下午兩點鐘有個臨時預約的客人,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

  悠朗拉住香織,在她唇上印下一枚吻。「七點以後的時間是我的,這句話你沒忘記吧?」

  「問我記不記得?你別忘了準時來店裡接我就好嘍!」

  香織說完,一把揪住悠朗的襟口,把他定在眼前,補給他一個深深的熱吻。用一枚蜻蜓點水的吻就想蒙混過去,想得美咧!

  為了避免自己兩眼發直瞅著這對璧人惹火的吻別,夜遙將目光輕輕別過去,落在窗外對街的燈飾店。

  日本各式飾物都有專門店鋪可供多樣選擇,其中夜遙特別愛逛家飾屋,即使買不下手,卻能駐足享受精心佈置的氛圍,幻想自己正在理想的家中,將壁紙、窗幔、燈座和沙發罩的色彩及形式都一一搭配擺置,大功告成之後,全身放鬆地陷在柔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再小口小口地啜飲手上那杯假想的香醇維也納咖啡。

  這就是人生……過過幹癮也好。

  「哈囉,你在看什麼這樣專注?香織已經走了。」悠朗的大手在夜遙眼前揮舞,遮住了她的視線。

  夜遙回過神來。「那……我也要回去了。」

  她還沒起身,手腕已經被悠朗拉住。「這麼討厭我嗎?」

  這傢伙怎麼還有臉問這種問題呀?她不討厭他,難道還該喜歡他嗎?她是因為香織在場才陪著坐在這裡,現在香織都走人了,她有什麼理由不閃人的?

  「我知道香織和你談論到這一點了,你毫不掩飾對我的憎惡,是因為那一夜嗎?」

  自己心知肚明卻要人家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好,她就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沒錯!就是那該死的一夜!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現在可以放手了吧?」

  「你對那一夜沒有別的感覺,只有後悔,是嗎?」聽到她的真心話,讓他有些遺憾,心底那股鬱悶與不愉快,盤旋久久散不開、化不去。

  「『你利用了我,我毫無知覺』,我不會這樣指控你,可是無論如何,那夜我不清醒的確是不爭的事實,而任何有一點風度的男人都不該貪圖這一點便宜;更何況你還吃幹抹淨,一大早就腳底抹油落跑去也,令人不屑!而最讓我唾棄的是,你竟然不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還有這個——你還在我手上畫上一組符號,你怕人家不曉得你和我睡過嗎?」夜遙伸出手背,真有一股想翻掌摑在他臉上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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