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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若他不是他的阿瑪,怎會恁地包容他的罪行?

  前些日子裡,她不小心聽到內大臣傅恒與皇阿瑪的對話,才明白了這一切,然而郡璐卻不願意正視皇阿瑪對他的關切!

  「住口!那是不可能的!」郡璐不容反駁地吼道,雙眸瞪大如銅鈴,鮮血般的紅染上了他的怒目。

  「我可以為萬歲爺作證。」從廳內緩緩地走出一抹人影,嗓音洪亮。

  「內大臣傅恒?」

  「或許理親王也可以喊我一聲阿瑪,不過在那之前先放了萬歲爺吧,他經不起折磨的。」傅恒淡淡地說著撲朔迷離的話語,雙眸卻熠熠發光,似有淚水。

  郡璐回眸望著緗縹祈求的淚眼,再望向一臉悲淒的弘曆,腦中不禁一片混亂,震懾他向來不變的心。

  他頹喪地松了手,乾隆卻動也不動地呆站在原地;他納悶一瞧,瞥見兩行清淚自他的眼中流出。

  傅恒淡淡地勾著笑,自懷裡拿出一張羊皮紙丟給郡璐之後,再攙著乾隆坐到須彌寶座上。

  「你自個兒瞧清楚吧!上頭寫得清清楚楚、絕無造假!」傅恒站在乾隆身側,直視著郡璐拿著羊皮紙顫抖的雙手。

  「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郡璐瘋狂地暴喝著。

  當年,他確實只看了一半,來不及將所有的內容看完,可又有誰能夠猜得到這上半段與下半段會是恁地南轅北轍?

  「你確實是萬歲爺的六貝勒。」傅恒頓了頓,不太願意再提過去的醜事,但為了大清國的穩固,他勢必這麼做。

  「當年,萬歲爺看上了臣的夫人,即是你阿瑪血書上頭所寫的棠兒,在臣不知情的狀況之下有了你;而萬歲爺則因不願放棄臣的能力,一再將臣擢升至國公,是惜才、更是為了掩飾醜事。而後便將你給了無子嗣的理親王弘皙,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栽培你,以成國之棟樑。」

  郡璐踉蹌了一步,險些昏厥,不知該對這件事有何反應,更不知他是該哭,還是該笑。

  緗縹只能緊緊地擁住他,任憑淚水滑落,她都同他說了個大概,可他不聽,她又何奈?

  「弘皙當年策動七司衙門案,為的便是要來個八王攝政,再將萬歲爺趕下王位,但是萬歲爺宅心仁厚地勸服了他,而理親王也是真心悔改;你會犯下這個錯誤,實在是你自個兒的荒唐,理該問斬!」傅恒淡淡地道,一如他往常的平靜。

  「可若我真是他的皇子,他又為何要綠營兵殺我?」郡璐不服地吼著。

  他不相信,千萬個不相信,但是事實已然擺在面前,他還要欺騙自己嗎?

  事實是恁地傷人,不由得他不相信!

  該死,短短的一封血書,卻徹頭徹尾地改變他的一生、抹去他的未來!

  「軍機處早已知道你的圖謀向朕稟報,朕一直等著你改變,好讓朕可以幫你、補償你,然而你卻恁地傷朕,逼得朕只好喚出綠營兵,讓你潛逃出紫禁城,再對外發佈你已死去的消息,好讓你能夠到宮外過著平凡的生活,就像尋常百姓一般。」乾隆呐呐地道,眼眸失了焦距。

  「然而朕沒想到,你居然想殺朕?」他突地站起身,悲絕地吼道。

  「你是朕愧憾最深的皇子,朕一直是最疼惜你的,在同輩的貝勒之間,你是第一個擢升至親王的人,可你卻是這樣地回報朕?」

  語畢,乾隆哀惻地狂笑著,而廳外的風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忽而溫柔地吹拂,像是安慰著他;忽而激烈地吼叫,像是替他哀鳴,詭譎狂肆地撼動在場每個人的心。

  郡璐只能呆愣地望著他,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他的胸腹鼓動如雷,他的雙眸鮮紅似血。

  他是恁地用心待他,而他卻愚蠢得要報仇血恨,卻沒有更進一步地發掘事實的真相;不過如今已多說無益。

  郡璐陡然舉起右手,眼見著即將要往他的天靈蓋落下;緗縹眼明手快地抓住他殺氣騰騰的手臂,硬是不讓他自裁!

  「讓我以死謝罪吧!」郡璐緊咬著牙關,淚水已然決堤。

  多年來,他是怎麼對待乾隆的,他自個兒心底明白,現下要他如何以皇子之身與他相認?

  當年他總愛說乾隆的風流韻事多半是不堪入耳的醜聞,卻從沒想過自個兒也有成了主角的一天。

  教他情何以堪?

  他不只是弑君,更是弑父,這豈只是逢赦不赦的十惡罪?

  「朕不准,你是朕最為疼愛的皇子,朕怎能讓你死在這裡?」乾隆走近他,大手輕撫著他臉上的淚水,心中感到欣慰,他總算是明白了。「朕大費周章地設下這一切,便是要你活下;你怎能不活、怎能違背朕的旨意?」

  郡璐望著他,只是無語,然而不能遏止的清淚,卻顯示了他的懺悔。

  「皇阿瑪,原諒郡璐的愚蠢。」郡璐抽了抽發酸的鼻頭,粗聲地道。

  「是朕的皇子、朕的六貝勒……」乾隆望著他,露出一抹笑,笑得極為滿足,這三十年來背在肩上的罪總算可以落下。

  「今後,你不再是貝勒,更不是親王,只是一名再平凡不過的良民。」乾隆將他和緗縹送出養心殿后頭的御花園,依依不捨地望著他倆。

  「緗縹,是朕的私心沒讓你享受到榮華富貴,反倒是讓你顛沛流離,朕實在是……」

  「皇阿瑪,千萬別這麼說,緗縹非常滿意這樣的結果。」緗縹甜甜地笑著。

  「此生只消有郡璐,便已足夠。」

  乾隆欣慰地望著兩人,離情依依地望著遠方的馬車。「走吧,別誤了時機,讓朕想的法子出了紕漏。」

  郡璐不發一語地牽著緗縹的小手,欲上馬車之際,彆扭地回頭道:「皇阿瑪,郡璐可還是特准不必通報,不解配劍就可進宮?」

  「這整座紫禁城隨你自由來去,朕親口允你。」言下之意,只要郡璐願意,他可以隨時回來探望他。

  「保重。」他沉痛地喃道,雖然輕語,但乾隆聽到了。

  旋即,馬車揚長而去,只留下不舍的離情。

  乾隆望著離去的一雙兒女,眼眸泛上淚光,卻硬咬著牙不讓它落下。

  「朕擁有了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財富與權勢,卻也擁有尋常百姓無法瞭解的悲哀。」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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