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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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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我娘的情況如何?」 一大清早,外頭的天色陰霾得彷若潑上了一層灰墨,厚厚地壓在向來繁榮的街坊上頭;好像快要降雪的天候,逼得在外的人潮不斷地加快腳步,直想趕緊回家。 一名女子打著油傘,踏出漆朱點金的大門,正送著一名年邁的老者往外走。 「堪慮……」老者有所保留地打住。 女子微蹙柳眉,將油傘遞給了甫要離開的老者,露出了一張清秀的美顏,那彷若是自畫裡跳出的美人兒,揪眉的神態仿佛是西施再世,儀態柔媚卻摻上了擔憂,容顏絕豔卻又添了抹焦急味兒。 「這要如何是好呢?」她低歎一聲。 「古有醫者雲:「醫之良藥,乃為寬心神盈」,只要能讓病者心神放鬆些,再佐以藥材,或許還有法子。」老者輕撫著灰白長須。 官歲年抬眼睞著他,一雙足以勾魂的杏眸眨啊眨的。 「寬心神盈?」她輕喃著:「這該要怎麼著?」 三年了,這三年來,她為了臥病不起的娘親,不知花了多少銀兩,不為別的,只盼娘親能夠安好,但至今……情況依舊堪慮。 五年前,她甫及笄便投入了煙花之地,不為什麼,就只希望能讓娘親過點好日子,以報答娘親不辭辛勞地獨自撫養她;遂她進了「逍遙宮」,什麼玩意兒都學,只要能逗客倌開心的把戲,她全都學到教人挑剔不了。 不管是說學逗唱,或是琴棋書畫,都難不倒她;若是論撒嬌的手段、攢錢的法子,她更是無師自通,再配上她這一張彷若是天仙般的雪顏,凡是見過她的客倌,莫不為她駐足停留,讓她在短短的兩三個月內,躍升為逍遙宮的第一花魁,而且一連五年莫不得魁。 但,銀兩是攢到了,大宅也購置了,可是娘卻病倒了,讓她尋遍名醫、找遍良藥,都不見起色,教她一顆心老是懸得高高的,一刻也安不下心。 「有道是心病還要心藥醫,夫人的病是一種心病熬成疾,若是壓在心頭的鬱悶消除不了,饒是有天山雪蓮,也怕解不了;若是先消了她的心頭憂,再佐以良藥,說不準……還不成問題。」老者說得極為委婉,不敢說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也不敢讓官歲年再添憂心。 「心頭憂?娘有什麼心頭憂?」她不解。 官歲年眨著濃密的長睫,將目光落得極遠,先是落在繁華街景上,再回頭睞著她辛苦攢來的大宅。 打從小時候起,她總是和娘窩在城外荒郊的破茅屋裡,天天讓旭日給喚醒,夜夜得數著星星入眠,總是過著三餐不繼,不得溫飽的困苦日子,別說要吃上一頓白米飯,光是要吃一條蕃薯便得讓娘費盡心思。 直到她即將及笄的前幾年,娘為了她而踏入青樓,生活明顯改善了許多,也讓她明白,原來女子亦可以賴此為生…… 於是,現下她購置了大宅,還備上了錦衣玉食,一屋子裡還有可以叫喚差使的奴婢,再也不愁吃穿,不用擔憂下一頓飯在何處,抑或是擔憂破茅屋被風給吹散、被雨給打垮了……可娘居然在這當頭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一病便是三年,教她不安極了。 如今啥也不用愁、啥也不用憂,為何娘還有心頭憂?倘若真是因心中憂而病倒,娘到底又是為何而憂?怎麼她從未聽娘說起? 「這心頭憂煩之事,還得要小姐打探再解,要不老夫也是無以抓藥治病。」 老者言盡于此,打著油傘便往落下細細雪花的大街走去。 官歲年欠了欠身,送走大夫後便往回走,經過大廳,到了一片竹林。 她踏進位於竹林裡的院落,走過典雅的廳堂,步入房裡。 「娘?」支開一旁伺候的奴婢,她輕喚了一聲:「好些了嗎?」 官歲年笑著,不讓半點擔憂出現在美顏上頭,她坐在炕床上,輕柔地扶起不算老邁的官氏。 「好多了。」官氏輕咳了兩聲,臉色稍嫌蒼白,但見她的臉便可以想見她以往定是個大美人兒,儘管是病懨懨的,仍可見她的風采。「外頭似乎是挺凍的,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未及晌午,但外頭下起雪了。」官歲年輕柔地道,纖白如羊脂玉般的柔荑輕輕地抓捏著她的肩。 「雪?」官氏低喃:「又近歲末了?」 「是啊,不到一個月便要過年了,可今年冬天不怎麼冷,遂到了歲末倒還挺暖的,街上處處可見紅燈高掛、彩球高懸,一副喜氣洋洋的榮景,一見便知年節漸近。」官歲年邊說邊笑著:「這幾年來,天下太平,既無戰事又有明君在朝,大夥兒都直說這幾年是祥和瑞年,街上連乞兒都沒瞧見一個,商販也是叫賣得很凶,而看古董字畫、南北珍品的客倌亦不少,只要老天細雪少降,包准這大街上的喧囂定可吵進這片竹林裡。」 可不是嗎?這般的好日子簡直美好得像是她十多年前在夢中曾見過的景致,讓人不敢相信真有這般無憂無慮的瑞年。 「是嗎?」官氏又輕咳了一聲。「又要過年了?想當年,別說要為你縫製新衣,光是要一頓溫飽便已是奢求了……」 「娘甭這麼說,那些苦日子早就離咱們很遠了,甭提也甭想。」難道娘是擔憂她所攢取的銀兩不足以讓她過好日子嗎?「娘啊,心得要放寬些,往事就別再細想,你就好生養病,等你身子硬朗一些,我便帶你遊遍五湖四海,帶你去瞧瞧西域風光,去瞧瞧塞外雪景。」 倘若娘是在意這事的話,那還不簡單?她現下身上的銀兩早就足夠讓她們母女安穩地過下半輩子,但人總是得要未雨綢繆,在還能攢時便多攢一些,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娘才不想游五湖四海,更不想到西域去,娘只想要見你出閣。」官氏稍露憂色。「娘不要你再待在那種煙花之地,娘要你從良,要你嫁個好人家,不論對方出身高低,只要對方待你好便成,要不……」 「娘……」難不成是這事兒?「我雖是待在煙花之地,但我同你是一般的,賣的是笑、是藝,又不賣身子。」 「但總是下九流的地方,娘怎能見你在那種地方吃苦?」 「誰說我吃苦來著?娘都不曾說苦了,我又怎會覺得苦?」她在那兒可是作威作福呢,說是呼風喚雨,更是一點也不為過。「嬤嬤待我極好,看在娘的面子上,她向來不勉強我,大掌櫃倒也是挺幫我的,況且到逍遙宮去,是我自個兒的意思,娘又何苦這般想?」 「話不是這般說的,倘若不是我……你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又怎會到那地方去?」官氏又是歎又是咳。「好人家的子弟是不會上那種煙花之地,而你在那種地方幹活,又有什麼好人家的子弟肯要你?」 「我自個兒幹活便能養活自個兒,為何得要出閣?」她不懂。「夫君是不可能倚靠一輩子的,當年娘可是讓爹給趕出門的,要我怎能再倚靠男人?若說要從他們身上挖一些銀兩,我倒還樂此不疲,但若是要逼我出閣嫁給像爹那種臭男人,我寧可一輩子獨身陪在娘的身邊。」 「但若是有一天,娘不在了……」 「呸呸呸!」官歲年忙不迭地說:「娘啊,快要過年了,怎老是說這些不吉祥的話?」 「但你也知曉,娘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若是哪天娘不在了,你一個人該如何是好?沒人疼你、沒人照料你,我……」 官氏話未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聲,嚇得官歲年連忙奉上甫熬好的藥汁。 手忙腳亂折騰了好半晌,官氏的臉色才稍稍紅潤了些,她抬眼睇著一臉擔憂的官歲年。「年兒,你去休憩吧,娘想要睡一會兒。」 「我在這陪娘。」她怎能走得了! 娘要是咳一聲,她的心便顫一下,娘要是連咳數聲,她便覺得魂魄仿佛快要被咳聲給擊散,要她現下走,豈不是讓她更加難受? 「你已一夜未眠,去休憩吧,娘也要睡了。」官氏微蹙起眉。 官歲年見狀,她低歎了一聲,瞧官氏的臉色好像真的比方才好一些,才放心地往外走。 官氏一聽外頭大門掩上的聲音,便立即從炕床上跳了起來。 「來人啊,快給我拿碗涼湯來,熱死我了。」官氏拉開被子,連衣襟都扯開了,不斷地以手煽著風。 天啊,她熱得快發暈、熱得快要發火了,是哪個蠢奴婢在她的被子裡頭加上了暖包來著?倘若不是她夠機伶,連忙裝咳催年兒走,還怕她這下子不熱暈? 「夫人……」聽她這麼大吼,丫鬟立即端來茶水。「夫人,今兒個的天候較冷,你又說定要把簾子都拉開,奴婢怕你凍著了,遂只好……」 呷了一大口茶水之後,官氏再次開罵:「那麼,又是哪個死丫頭給我端出這般厚重的被子?既然都已經加了暖包,被子就不需要這般厚重的,是不?難不成真要讓我熱暈了不成?」 「夫人,是暖兒沒同奴婢說,奴婢是怕你凍著了,遂……」另一位穿青衣的奴婢無奈地斂下眼。 官氏翻了翻白眼,原本想要開罵,但礙於這兩個丫頭亦是為她好,遂又把氣忍下,但這壺不提,還有另一壺可提。「不是說要把妝給畫白一點嗎?瞧,畫得不夠白,被子和暖包又讓我熱到不行,差點讓年兒起疑心了,真是的……」 啐,都伺候她三年了,不知道這戲碼要怎麼演嗎? 三年了,年兒這丫頭居然還賴在逍遙宮不走,要她這個當娘的怎麼放得下心?明知道她最擔心的便是她的婚事,她還故意裝傻! 「夫人,真是對不住,下次不會這般了,下次我們一定會做到讓小姐全然不起疑心。」兩個奴婢雙雙跪在她的炕床前。 官氏歎了口氣。「起來吧,我看起來像是發火了嗎?」 又不關她們的事,若真要怪的話,也要怪她的女兒;都怪她,沒事走她以往走過的路作啥?想過好日子,又不是非得如此不可,是不? 然,年兒卻是恁地死心眼!她是不得已才入煙花之地,年兒卻不懂她的苦心和用意,竟和她走上同一條路……若不是日子苦得過不下去,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踏進青樓賣藝,可她這女兒啊…… 年兒寧可一輩子待在逍遙宮裡也不願出閣,真不知她到底是在想什麼。不過,這一回,她定要年兒出閣不可;又見一個年關將近,她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定是要年兒把自個兒嫁出閣,抑或是她要討個人回來都成,怎樣都可以,就算是用偷的,也要她偷個相公好過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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