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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學寧只能是他的妹妹,而無法成為他的「女人」。也因此他慢慢地疏遠她,尤其是在她活過了十五歲,而他爹娘打心裡希望他能娶她為妻後,他幾乎可說是徹底的遠避了她。

  為了讓她死心,也為了讓他爹娘死心,他對她淡漠到近乎不近人情。

  他知道這麼做會傷了她的心,可他不想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希冀跟遐想。

  知道她如今已對他死心,甚至說出「松哥哥已經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了」這樣的話,他合該感到歡喜,甚至應該松了一口氣的,但為何他的胸口有種悶悶的感覺?

  是因為她接下來說的那句話嗎?我想做主,給自己做主。多麼遙遠又熟悉的一句話呀!

  上次聽見這句話是在四、五年前吧,而對他說這句話的是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他現在還記得當時看著她那黑眸裡迸射出充滿夢想的光芒,聽見她語氣堅定又絕對的說出這句話時,他是多麼的震撼。

  那個小姑娘不是別人,就是他福薄的、僅有兩面之緣的小表妹——尹碧樓。

  當時二十歲的他,代替父親前往京城巡視京城分號,也在父親的囑咐下前往蹈武堂一探姨父及表妹的生活。

  他前去蹈武堂時,讓隨扈假扮求治的患者上門,自己從旁觀察著。

  姨父開設的蹈武堂除了教授武藝外,也替人治療跌打損傷。雖說收費便宜,但登門求治的人並不算多。

  十二、三歲的尹碧樓跟在父親身邊幫忙,專注又勤快,臉上沒有丁點的不悅,反倒不時觀察著父親的手法,像是在偷師。他們的生活是不寬裕的,可她臉上卻有著什麼都不匱乏的神采。

  他對她印象深刻,但同時也感到可惜,若她是生在白家或穆家,應能受到更好的栽培跟教養。

  他爹私下與女塾的夫子商量,想方設法地讓她受教育,可後來大概是因為家裡極需要她幫忙家計,或是姨父認為姑娘家不需要讀那麼多書……總之,她當時已離開了女塾,只能在家自修。

  儘管覺得惋惜,但女兒是尹家的,不是他穆家的,他跟他爹也無可奈何。離開京城的前一天,他四處走走,卻意外發現進入舊書鋪的她。

  他著魔似的跟了進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後來每次想起這件事,他都覺得自己實在荒謬可笑。

  她只是個小妹妹,就跟學寧一樣,可他竟被她那專注研讀書本的樣子給迷住了。

  因為手頭拮据,她沒辦法買書,看見她對那本《灼艾抄》依依不捨的樣子,他當下便決定了一件事。

  他買了書,以買錯為由轉送給她,當時她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都記得。她為了不白拿他的書而與他交換的粗棉帕子,至今也還在他身上。

  先前知道她與她爹葬身火海,雙雙罹難的當下,他只覺得心窩一陣冰冷,好似他生命裡有某一個部分被硬生生的剝奪了。

  多可惜呀!那個曾經在他眼前閃閃發亮的小表妹就這麼沒了,他懊悔沒為她再多做些什麼,然而世上哪來的後悔藥?

  可就在今天,他竟然從學寧口中聽見那句話!那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想,就一心只想著能嫁他為妻,相夫教子,然後安穩此生的學寧,竟然……

  那丫頭又一次讓他吃驚了。

  想著近來她一直在做讓他吃驚的事,她變得勇敢、不再追逐他的身影,她開始有了人生的目標,她想做……更多的事情。

  如若不是她打小跟他一起長大,他還真以為她是個陌生人,喔不……也不陌生,他隱隱覺得她有點像是他記憶中的尹碧樓。

  驚覺自己有這麼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的想法跟感覺,他有些懊惱。

  穆雪松,你是不是瘋了?他在心裡罵著自己。

  「雪松?」突然,徐白波的聲音傳來。

  他猛地回神,發現徐白波不知道在何時已來到桌邊,而他竟毫無察覺。

  「想什麼?都想到掉魂了?」徐白波蹙眉一笑,優雅落坐。

  「沒什麼。」他幫徐白波倒了杯茶,「有件事要麻煩你。」

  「噢?」徐白波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乾澀的喉嚨,「真難得你有必須麻煩我的事情。說吧!」

  「徐家在京衙裡還有人吧?」他問。

  徐白波微怔,「我祖父曾在太醫院授課,桃李天下,澤披杏林,自然是有人,你要做什麼?」

  「是關於我尹姨父跟表妹的事……」他說。

  徐白波與他交好,嘴巴又緊,這事他能讓徐白波知曉,卻不敢讓胡成庵知道。胡成庵倒也不是守不住秘密,但他可能會自行認定「秘密」的標準,一旦他認為那不算是秘密的時候,便可能對人說起——尤其是對他姊姊穆雪梅。

  這事他爹娘藏了那麼久,沒理由現在讓姊姊或任何人知道。

  徐白波微頓,「他們怎麼了?」

  「他們前些日子沒了。」他說。

  聞言,徐白波陡地一驚,「沒了?這是怎麼回事?」

  「京城那邊來的消息是說蹈武堂走水,他們父女倆雙雙葬身火窟,沒能逃生。」

  雖然是不相識的人,但聽著這噩耗,徐白波還是露出感慨悵然的神情。

  「那麼……你要我幫什麼忙?」

  「雖說是意外,可衙門那邊應該會做基本的查驗吧?」他說:「徐家在那邊有人脈,可以替我弄到仵作的查驗記錄嗎?」

  聽著,徐白波警覺地問:「怎麼了?你覺得有可疑之處?」

  「倒也不是。」他蹙眉苦笑,「總覺得人就這麼沒了,心裡有點不甘心,想知道個明白。」

  「原來如此。」徐白波了然地頷首,「放心,我回頭立即著手去辦。」

  穆雪松再為徐白波倒了一杯茶,「有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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