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找人來愛我 | 上頁 下頁 |
二 |
|
那細碎又生慢的跫音絲毫不具威脅性,安東尼維持原先的姿態,淬綠的眼已將細小的影收納入瞳底。 「啊!黑髮的天使。」軟軟的童音揉和著幾許少女的柔美。 又一個莫名其妙的生物。安東尼陰惻地擰開目光,他討厭女人、女孩,就連嬰兒也不愛。 「咦,」少女移至他跟前,瞪大又亮又黑的眼珠。「你的光圈呢?天使都有光圈和雪白的衣服,你的呢?」 她在胡扯什麼?安東尼揚起的下巴危險地下傾。 她一點女人的特質也沒有,淺淺的牛奶色毛衣罩住單薄的身子,巧克力色寬口褲,使她更顯不經看,勉強有點女人味的長髮卻迎風亂飛,長眉秀頰,弱不禁風的纖細,連基本的健康都算不上。 零分。他刻薄地替她打分數。 「你來得太匆忙,忘記帶光圈嗎?」她小心地偏頭瞧他,如清泉下黑卵石的眼純樸真摯,毫無作假成份。 「別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安東尼鷙猛地瞟她,他不允許有人把那可笑的名詞冠諸在他身上,尤其是以貌取人的女人。 她不為所動,依然用那清澈如嬰兒的大眼審視他。 好膽量!安東尼譏嘲。自他有記憶起,沒有人敢如此直視他的碧眼而不被嚇破膽的。 「你的眼曈好荒涼,天使。」她靜靜地說,無邪的臉露出淡淡的憐憫。 「你找死!」他冷喝。 被人可憐,是他破天荒的經驗,這發育不良的小鬼竟敢坦白著那雙教人厭惡的幼稚眼曈睜眼說瞎話,他以手為箝,輕易夾住她一捏就斷的頸子。 「咦?」她愣了下。安東尼的怒氣如此明顯,她說錯話了嗎? 「別想試探我的耐性!」他增強力道,看她皙白的臉已浮起氣血不順的殷紅。 她連掙扎也沒有,泛紫的唇抖擻著。「天使生氣了,你的眼曈掀起好大的浪,一定是若襄說錯話了。」 不知死活的小鬼,竟敢妄想透視他的心。安東尼一使勁,將賽若襄小小的身子拋進花園裡。 「好痛。」她跌進薔薇花叢裡,一半的身子全吃了刺。 「給你小小的教訓。以後不要隨便跟男人搭訕。」他冷眼冷心也冷聲。 賽若襄輕輕地爬起來,然而她照顧的不是自己喂刺的肌膚,而是慌手慌腳的扶起被撞倒的薔薇花架。 「對不起,你們痛不痛?不痛不痛呵!」她雙掌捧著被壓扁的花,泫然欲泣。 「這些垃圾是你種的?」 「嗯。」她點頭,捧在胸口的薔薇被風一吹,花瓣紛紛飛散,殘剩薄弱的蕊心。「花飛走了。」 她到底有完沒完,那跪姿像聖女貞德,那眼神,似在譴責他的罪行,安東尼黑眉頓起波瀾,步伐經過處,花樹一一萎身倒地。 看著他大肆破壞的行為,若襄愣住了,連滾在眼眶的淚也忘了掉下。「花……花花……」 「閉嘴!」他的眼睛在笑,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法。「花園是我的,不准任何人在上面種東西,現在,滾,愈遠愈好。」 她沒有害怕,只是不解、疑惑和茫然。 由著她仍跪著,安東尼面色陰鬱地踩著步子走開,迅速如幽靈。 一樣令人窒息的發黴味,一樣覆蓋著防塵布的家具,滿是灰塵的地一踏上立刻烙出淺淺的漬印來。 先適應了屋裡的空氣,安東尼才舉步進來。 他有多少年沒回來了?自從他懶得再讓往事干擾他的生活起,那段充滿甜蜜歡笑的日子就被囚鎖了起來。 不知怨恨痛苦是什麼,任何感覺都失去的人到底為何還活著? 壁畫上的一對金童玉女依舊笑容繽紛;他們在另個時空又是如何?想必比他一個人強吧,看他們笑得如此開心,他們有沒有想過他的心情? 他厭倦了,厭倦深究自己的生命意義,厭倦了沒有感覺的生活,厭倦了在許久之後還必須回來面對自己的過往。 打開通往房間的門,寬廣的空間只有張孤單的幃幕四柱床。 安靜地度過今天,明日,這塊被詛咒的土地與他又相隔天涯了。 喬治亞式的窗子下綴滿希臘神話的浮雕欄杆,工字型的陽臺可俯瞰整個屬於阿優厄耶園的半片土地和地中海。 說到土地——那個白癡小鬼在做什麼? 她居然蹲在被他踐踏過的花園裡搿著泥土,看模樣是在修護那些被糟蹋的花。 無聊! 把自己扔上床,安東尼閉上如扇的睫,放任自己沉進無邊的夢境—— 謎樣的夜,窒人胸肺的風從每個隙中鑽進來,噩夢持續不斷地拜訪他淺淺的睡眠。 睜眼的刹那,安東尼那異于常人的耳力發揮了驚人的解析度。 有槍聲。因為夜,更顯驚心動魄和詭譎。 擾他睡眠的人都該下地獄!安東尼奔出陽臺,以天外飛仙之姿掠過能見度甚低的環境,迅速沒人闇夜。 暗夜的森林是張布著陷阱的網,一個不經意,什麼危險都可能會發生。安東尼分枝拂葉,以樹幹為踏枝游走于密林裡,森林於他再熟悉不過,因為童年有許多記憶是屬於這裡的。 一連串無聲的疾速遊走後,他棲身於樹幹的分枝上,如不動的黑豹。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