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砸鍋賣鐵養王爺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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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上山割取漆樹的汁液,一開始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後來見她把漆逐層塗抹,塗一層,晾乾後再塗一層,因天氣而異,多則兩層,少則一層,然後以刀代筆,按照畫稿,雕出想要的山水、花卉、人物等圖樣,過程十分複雜,要經過十幾道工序,因此,要完成一件作品,少則半年,多則數年。 漆雕是宮廷工藝,造辦處有時也會呈上造價昂貴的漆雕作品,除了官辦漆雕生產,民間漆雕少之又少,要說她出身漆雕世家,那些漆雕名手都是世代相傳,當初她那家庭怎麼看也不像…… 其實他又何必去猜,她身上奇異的事情還少嗎? 那些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他瞄了眼身後的搖椅,床下蓋著細麻布的豆芽,還有她隨身帶來帶去的小椅子,耳裡響起她某天睡前曾經囈語嘟囔過,「我不喜歡做生意,我喜歡漆器。」 不喜歡,卻為了糊口不得不嗎? 他從來不為任何女人心動,即便毒已解,卻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前方不曾聽聞戰事再起,便沒打算離開,他是貪戀這小山村純樸的人情……不,那些人關他什麼事! 是他喜歡上這女人,喜歡和她一起吃飯、生活,每天看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過尋常夫妻的瑣碎日子,喜歡她有時出其不意的念頭,喜歡她的獨立自主……但是,還沒有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是的,他冷情也冷血,他的世界裡女人一直不是必要的東西,她雖令他改觀,可聰慧的女子太多,只要他想要不會沒有,然而他卻一直留在這裡,這到底算什麼? 不由自主的為別人而改變,為別人而心動,看著她每天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曾厭倦。一場大劫令他隱姓埋名當起凡夫俗子,如果可以,他想這麼平凡下去,只要和她在一起。 當時他不禁追問,「為什麼是漆器?那東西好看歸好看,可做起來麻煩得很。」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如此柔和。 「權力、金錢就是過眼雲煙的東西,唯有手作出來的藝術品不會被時代取代或淘汰。」她迷迷糊糊的說完,翻過身睡著了。 「就那麼喜歡嗎?」對著空氣發問,沒期待她會回答。 不料,等了一會兒,她唔了聲,然後呢喃的說道:「爺爺喜歡,魚兒也喜歡……喜歡。」 爺爺。 很好,從她口中蹦出來一個人。 她不曾說過爹爹,娘親,卻在乎一個老人。 「是啊!」 她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買地的事交給我,傍晚我去找裡正問問。」他胸有成竹,「至於山地要是買上了,割漆這種事就請人去做,有專門的漆客靠割漆來生活,比你這種半吊子專業多了。」 那生漆,據他所知是有毒的,沾在皮膚上會使皮膚紅腫,又痛又癢,他是絕對不會再讓她去的,何況深山中如此危險,他不想再見她受傷。 她拿來炭筆在紙上一樣樣記下來,畢竟都是要花錢的事。 「還有。」 她瞠大眼睛,她那安靜少語的丈夫今天可是開了話匣子啊。 見她瞪向自己,他發現他喜歡她那像小孩似的專注,不夠秀氣的眉毛看久了,突然很想伸出指頭去摸上一摸,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每天在太陽下曬著,膚色稱不上白晰,但是有股世家女子沒有的活力,光是看著就能感染到她身上洋溢的鮮活鮮豔。 「這筆銀子除了買地,也買間鋪子吧。」 「鋪子?」她成了學話的鸚鵡。 「有了鋪子,總比每天出去擺攤子強多了,鋪子和人手我去想辦法。」多了一片屋頂,起碼不用櫛風沐雨,不用豔陽日曝,不用忍受女子抛頭露面的是非議論,不用那麼辛勞。 聽田十四這麼一說,魚小閑也發覺的確如此,只考慮片刻,便同意了。 這可不是前世,不是女人能頂半邊天的現代社會,這裡是白璧皇朝,她所知的歷史裡沒有的朝代,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並無差別,想在這平平安安的過活,就得適應這裡的規矩,需要展現智慧判斷,與人談判交易,與人斡旋的事兒,交給男人去最好。 「這些銀子夠嗎?」一千三百兩加上上回紙盒的五百兩,感覺上很多,但是用錢的地方這麼多,夠用嗎? 「夠。」他沒有拍胸脯打包票,只是簡單一個字就讓她安心,於是魚小閑把銀子都給了他。「那吃飯吧。」已經無事,也晌午了,吃過飯,好去辦事。 他隨便把那些銀子掃到一旁,不等魚小閑動作,就去灶間端來了午飯。 想不到他做了飯! 田十四是標準的君子遠庖廚的古代男人,偶爾替她刷個碗已經很不得了,今天居然還弄了午飯,是日頭要打西邊爬上來了嗎? 瓦罐裡蒸了榆錢飯,還有不知道誰家給的炒螺獅,以及昨日他去挖回來,去了殼並水煮的雷筍,最後一道是蒲菜漲蛋。 她不得不說這男人越來越有居家的味道了。 他好看的一雙眸子恢復慣常的平淡,但是仍不自覺的多瞧了她兩眼,魚小閑微妙的察覺他想被稱讚的心情。 這麼大個人卻期盼被稱讚,她喜歡他這樣的孩子氣。 「你被沸油給燙了?」看著他擺飯,餘光瞧見手腕上有一小片被熱油噴到的痕跡。 「小事一樁。」他把卷高的袖子放下去。 「沖過冷水了沒?」這裡沒有萬金油,沒有凡士林,更沒有小護士的曼秀雷敦。 「你緊張我?」 「嗯。」她隨口應了聲。啊,對了,院子有一株營養不良的野蘆薈,是她上山時發現帶回來隨手種在院子的,也沒什麼細心照顧,但長得茂盛,這會兒還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 她把野蘆薈切下一片,洗淨去皮取肉,將膠質果肉貼在他燙傷的部位,消炎去腫。 田十四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忙碌,一把抓住她的手,反過來將那不認識,抹在手上卻沁涼舒服又透明的膠狀物質往她手上擦。 她的手不似平常閨女的手細膩白嫩,也比生兒育女,需要做大量家事的婦人粗糙,手心手背因為木料、因為不停的勞動,大小傷痕累累,握著竟然有些刮人。 他的心被狠狠的擰了下。 這個女子,為了讓他能吃上一口飯,為了活下去,比誰都還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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