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養妻過豐年 | 上頁 下頁


  她太累了,僅存的意識是當腦袋瓜子一碰到稻草枕頭的同時,好希望就這樣一覺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眼睛一黑,果然就不省人事了。

  她睡得很心安,往後不會有人對她動輒打罵,也不必擔心冷不防會有一根燒火棍對著她劈頭蓋臉的敲下來,但是相對的,從今往後,她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不要緊、不要緊,一個人真的沒有什麼的……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五臟廟咕嚕直響,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睜開眼,又躺著半天不想動,她這輩子從來不知道賴床是什麼滋味,現在終於嘗到了。

  她可以這樣不動,一直躺到天荒地老,只是肚子太餓了,她得起來找吃的,再說,她好像好幾天沒洗過澡了,身上發出的酸臭味實在嗆人。

  灶臺上擺著祭拜元婆子剩下的幾樣牲禮,原來這些都該讓那些個幫忙的人帶回去的,可是沒人敢要,倒便宜了她。

  有雞有魚有一小條豬肉,這些夠她美美的吃上好幾天了。

  因為太餓,她拔起雞腿就啃,啃得滿手都是油,直到打了飽嗝,才心滿意足的用缺角的葫蘆瓢子舀水,細細的把手洗了個乾淨。

  她向來是個愛乾淨的人,這些日子實在是沒辦法,許多人在家裡出出入入,哭靈又離不了人,讓她想好好把自己弄乾淨都難。

  矮小的身子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腳尖,把水缸裡的水往大鍋裡舀,點火燒柴,很快燒好一鍋熱騰騰的水,她用這鍋水,痛快的從頭到腳洗刷個乾淨,換上乾淨的衣裳,將頭髮好好梳理一遍,系上頭繩,整個人清爽得宛如重生。

  平常元婆子是不讓她用這麼多水的,說浪費。

  往後她雖然不會繼續住在這屋子,她還是拾掇了一下,等她收拾得差不多時,日頭已經爬得很高了,她又很快樂的把另外一隻雞腿掰下來吃完,這才往孟婆的家過去。

  元家的茅屋是沒有圍牆和院門的,一出去就是一片荒地雜樹和比人高的草叢,纂兒剛踩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神仙披著一身暖陽而來。

  她倒抽了一口很大的氣,大得那本來在打量房子的男子定睛望過來,瞧見了她。

  她是經過現代洗禮的人,太明白所謂的神仙只是虛擬,或者是倪匡書裡所謂的外星人,但是這人乍然的一眼,不得不令人讚歎,的的確確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扯上神,其實她也沒什麼好說的,連穿越時空這樣的事情都能發生,說不定天上真有神仙。

  纂兒不是真的八歲孩子,她有著成熟女人的審美觀,通常輕熟女的審美觀比少女更加嚴苛,能令她發出讚歎的男人,表示他真的出類拔萃、百中選一了。

  眼前的男人很高很高,高得她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圓潤的下巴和一襲雪青色蟬翼袍子。

  「你是纂兒?」話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神仙說話了,聲音好聽得不得了,溫潤明淨,不慍不火,他俯瞰下來的臉雙眉修長,眸如燦星,眼尾微微上翹,眉梢挑銳卻不失溫和,懸膽鼻薄菱唇,一張豐神俊秀的面容,束成髻的黑髮,很簡單的用一根通體玉白的簪子固定,腳上的麂靴沾了不少泥和灰塵,可見是走了長路。

  除此,身無長物。

  「我是。」她沒否認,她這輩子,好啦,她這輩子雖然不長,就活了八歲,從來沒有人是來找她的,第一次有人針對她而來的感覺很新鮮,她忙著承認,不去想一個陌生人到底找她做什麼,又有什麼企圖。

  聞巽有些難以置信,這小貓似的娃兒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我叫聞巽。」

  「我爹早就過世了。」因為沒見過,無從想像,也不會有所謂的失落感,何況真的纂兒已經換了芯。

  「你知道?」

  「嗯,元婆婆告訴過我,我娘生我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產婦因為聽到夫君死在異地的消息,情緒波動過大,提前生下她這早產兒,郎中救活了她,卻沒能救活一心求死、想隨夫君而去的娘親。

  兒子和媳婦都去了,老封君的苦痛悲傷和憤怒全發洩在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既然是生下來就無父無母的孩子,她也不要這樣不吉利的孫女,眼不見為淨,遂送走了她。

  「正確的說,你爹是兩年前才過世的,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臨終遺言,便是請他照看自己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女兒。

  微生拓替他擋下暗箭,中毒身亡,那時的他有要事纏身,本以為就算是孤女,還有祖父母護著,不成問題,哪裡知道,等他事了直奔微生府,府裡的人閉口不提大房,他只好花了點銀子收買,才有人隱晦的提起女嬰早在出生沒多久就被送走了,下落不明。

  高門大戶裡誰家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本與他無關,他要做的只是找到女娃兒,完成好友的託付。

  「我爹兩年前才過世?」纂兒有些糊塗,這事實的落差未免太大,也就是說,她出生那年,她爹仍是好端端的在外面為生意奔走,那是誰傳的消息,害她沒了娘的?是哪些人不想她爹回來、不想她娘活下去的?

  「是,我找了你兩年,你可願意跟我走?」他一進這村子就聽說照看她的老嫗剛剛過世。

  「你想照顧我?因為我爹的託付?」看來她爹不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但縱使如此,她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不會高大多少,畢竟他們連面都沒有見過,她連她爹是圓是扁都不曉得,說感情,太牽強了。

  「是。」這女娃成熟得不像個孩子,聽他說了這些,沒有茫然,沒有哭泣,甚至露出一點喜悅的表情,她只是可愛的歪著頭。又或者她真的太小,還不識人間愁滋味,即便失去和她相依為命的人也不見悲離之苦。

  「大叔,既然你和我爹是朋友,你總知道我爹姓什麼,也有個名字吧?」

  「你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聞巽微訝,微生家的人未免太過心狠,居然連個姓氏也不願給,這是想乾脆的和這娃兒撇清關係,怕她長大後尋根回去,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嗎?

  不過想來也是,他從村人口中得知她吃不飽穿不暖,帶走她的婆子待她也不好,能掙扎著活到如今,已是難能可貴,從來沒有人對她說明她的身分也很正常。

  「我只知道我叫纂兒,但元婆婆都叫我克爹克娘的喪門星,村人叫我掃把星和倒黴鬼。」原主纂兒這個名字就不曉得是誰取的。

  她說得很平淡,沒有自怨自艾,他卻看見了她眼瞳瑟縮了一下,她年紀還這麼小,就長期飽受他人的厭棄,心裡怎麼會好受?

  「你爹叫微生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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