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眼兒媚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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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從十歲的那年初春那個誰誰誰……送了一頭母牛表明要娶她為妻,先例一開,就像破了什麼咒語般,接踵而來的求親簡直如同氾濫的黃河。 那麼多張面孔,數也數不清,要她每個記住,太難了。 「你不能每個都當蘿蔔看,總有一個比較不一樣的吧?」隨手把田家少爺的傳家玉往桌上扔,咚地差點掉進一盆冒著白煙的粥裡。 布小春轉身去拿來碗筷,看見那玉,沒有其他表情,撿起來隨手放到一隻鹽甕中,這甕裡,響叮噹的都是人家上門求親留下的信物。 又要滿了,下次大概只能往清空的水缸丟了。 不是他們沒有把人家當回事,是數量多到不知道要往哪堆,以後看誰來討,叫他們自己挑就是了。 小山堆的金銀珠寶只能看不能動,還要防偷防盜,簡直跟自己過不去,算盤怎麼打都不划算。 看女兒的表情也知道他問也是白問,揉揉眉心,一屁股往長板凳坐下,又是歎氣。 「爹,吃粥了。」 舀了兩碗粥,布好竹筷,小春解下圍裙在另一旁坐下。 一碟今早剛從母雞窩摸出來的荷包蛋,幾樣青蔬,一碟素豆腐,營養豐富。 「要是那些人發起瘋一起來搶你,我們怎麼辦?」老布稀飯還沒就口,又是一聲長歎。 「爹,你不是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那麼多,粥要冷了。」 不是她樂天,也不是堅強,打更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有張與眾不同的長相,阿爹每每看見她,憂愁的臉色只有多沒有少,隔壁的婆婆大嬸們也常在摸過她的頭後竊竊私語,就算她沒有大到聽懂所有的話也明白,指指點點裡面,十句有十一句是不好的話。 「紫陽呢?」終於端起飯碗的老布想起小兒子。 「一早找小佑子打陀螺去了。」 「整天就知道玩。」 但是,十歲的孩子不玩要叫他做什麼? 「我給他留了飯菜,一會兒再喊他回來。」 老布偏過頭深深看有著跟自己亡妻一模一樣面孔的女兒,端起的飯碗又放下,左右把這間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梭巡一遍。 屋頂被熏黑的梁,他依稀還記得是他成親那年架上去的…… 往事如煙。 「女兒,我們搬家吧。」 狗急會跳牆,不管優良品種的犬種還是土狗。 著急起來還跳了很多次。 跳牆的時候要選時機,悄悄的,天未白,更梆子剛敲過四更半天最好。 那些葡萄串般老大不掉的求親者是怎麼被老布甩掉的?嘿,就是這樣搬搬搬搬我搬再搬搬搬給甩不見的。 他們人微言輕,允了這個那個不滿意,收了那家這家會跳腳,每個都當他女兒是嘴邊肉,絲毫不懂尊重兩個字怎生書,他老布雖然肉腳,可他搬家遠遠離開這些人,這總成吧。 家無恆產是一大好處,也由於經驗豐富,打包並不費力。 大門落栓,一年半載放著準備養蚊子。 大城以皇宮大院為主軸,東西南北為大街,周邊縱橫交錯為胡同,房屋又分三六九等,胡同裡互相連接,大多時候構成一個小圈圈,住在這邊的人們幾個月不去大街,依舊可以生活,老布用盡心機的藏著女兒,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誰知道還是藏不住她該有的鋒芒。 夜涼如水,挑著僻靜的巷弄走,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爹,為什麼好端端的我們又要搬家了?」肩膀背著小包袱的布紫陽從一開始知道要搬家就垮著一張臉,眼看家門越離越遠,眼淚已經在眼眶兜轉了。 見布老爹沒回應,他兇狠的瞪了走在他後面的小春。「一定又是你害的!我們每次搬家都是因為你,你是禍水!」 幾歲大的孩子哪明白禍水的定義在哪裡,只是聽多了三姑六婆七嬸十二姨的長舌,照本宣科而已。 小春掩在薄紗下貓兒似的眸似顰非顰的閃過些什麼,很快用長睫掩住。 「紫陽,誰教你這麼說話的!」走在前頭的老布一顆爆栗敲上布紫陽頭上。 他拍布包出氣。「大家都嘛這麼說……」 「人云亦云,人家說什麼你跟著說,到底小春是你姊姊還是別人的姊姊?」這節骨眼胳臂還往外彎,不像話。 布紫陽咬了下唇,眼角往後瞧,瞧見小春低頭委屈的模樣,摸摸剛被敲痛的頭,勉力跟上老爹的步伐。 「爹,我們匆忙的搬家,這回,要搬哪去?」他記得親戚的家好像都輪番住過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走到哪算哪。」 好大的雄心壯志…… 其實他心裡也沒譜,真的只能先離開京畿再說了。 「爹,你手頭上有那麼多銀子嗎?」說得好聽,根據他為人家兒子的親身經驗所得,家裡都沒有隔夜糧這種東西了,行萬里路……問題很大。 「這用不著擔心,不會少你吃用的。」 本來哩,他是個拘謹的讀書人,規規矩矩的遵守孔孟之道教育子女跟學生,自己更是不敢有所違背,總以為人嘛,大家好來好去,不過人真的會變,被逼迫到了,學會了變通。 金銀珠寶他有,而且還不少,誰逼迫他上今天這條路就要貢獻出走路工來。 都怪他竅開得慢,之前受的那些苦真是白吞了。 沉重的包袱裡那些價值不斐的聘禮足以讓他們輕鬆愉快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呢。 布紫陽眼眸發亮。「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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