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下堂夫 | 上頁 下頁


  滿及第毫無心理準備他會出現,臉蛋登時一紅,心裡頭的不自在因為他的出現如春雪融了。「我在家習慣五更起床,今天還是睡晚了。」

  「這裡現在也是你的家,你愛睡多久都沒關係,因為沒什麼需要早起做的事。」

  「呃,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捧別人家的飯碗不該灑掃應對進退都要得宜嗎?否則落人話柄事小,丟了夫家的面子事大。

  堂余幽展顏微笑。

  「家中人口簡單,就你跟我,而雜務有人會做,不用你操勞,他們都是先父留下來的僕人,一直幫我守著這宅子,不給事做,他們會抱怨的。」他亦假亦真的說,眼光溫柔如初晨的水露。

  滿及第發現自己胸口發漲,喉嚨緊窒。他笑起來多好看啊!

  「謝謝夫君,賤妾知曉。」為了表現自己不是那麼的無知,她文縐縐的福了福身子。

  「別說賤妾啊什麼的,我不喜歡這一類貶低自己的形容詞,你是我的妻,在這個家每個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她的謙虛溫良並不能給他帶來滿足感,他的自尊不需要妻子來成就。

  堂餘幽悖世駭俗的論調叫滿及第驚訝至極,她以為婚後的日子應過得綁手綁腳。

  嫁人不該是一條痛苦不堪的路,非到老死才能解脫嗎?

  堂餘幽見她反應不過來,甚至緊張的想把手指送進嘴巴,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禁拉起她的手在一旁坐下。

  他面帶微笑,指著香煙嫋嫋的祖先牌位。「是誰教你這些的?」

  「給公公婆婆撚香請安嗎?」她像燙著了似的跳起來,低垂著頭。

  「是的。」他為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眉頭稍稍打結。

  「我爹娘早逝,家中這些事都是我在做,何況我剛嫁過來,跟公婆請安是應該的。」

  「你那些妹妹們呢?有誰跟你分擔家事?」她的手並不柔軟,是長久操勞下的小手。

  「她們還小。」滿及第有問必答,像一塊任人摩挲的潤玉。

  「是嗎?」堂餘幽不置可否。據他所知完全不是這回事,看起來她真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姐姐。

  若非一味的驕寵那些妹妹,她也不會想要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誰都無所謂,這種無私,該稱讚還是說愚昧?

  「我相信她們只要見得了良人,一定會勤儉持家,做個美德良慧的好妻子,開枝散葉,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堂餘幽沒有嘲笑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對她來說,妹妹們的「幸福」是一枚能讓她心靈解放的鎖鑰。

  「她們是你的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他應道。

  「她們是我的責任,我沒辦法不管。」他好厲害,講出來的話很深奧,她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大概瞭解一點點。

  希望她應對得不會不得體才好。

  這一想,她緊張得全身冒汗,感覺衣服都快濕透了。

  她羞澀的眼光不知要置於何處,只好鎖著從外頭灑進來,照射在地上的陽光,驀然發現光線照耀著堂餘幽的鞋腳。

  「啊,不行!」滿及第輕呼,拉著裙擺立刻站到向陽的地方為他擋住光線。

  鬼怕陽氣,要是他蒸發了,她怎麼辦?她不要真的守寡,連夫君的鬼魂都不見。

  「你這是做什麼?」她把自己當塊布一樣的攤開,哪兒有陽光她就遮哪,莫非……

  堂余幽是聰明絕頂的人,稍加思索就瞭解滿及第這麼做是為什麼,他滿腔的熱血都因為她這孩子氣的動作溫暖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握了你的手?」

  「有……你的手是溫的。」滿及第恍然大悟。

  「所以嘍,我不怕這點陽光,倒是你別曬傷了才好。」到如今她還以為他不是人。

  想想她堅持帶著牌位嫁過來差點嚇昏很多人。

  堂餘幽不禁莞爾的笑了笑,人活生生的看著牌位刻著自己的名字,這種感覺真是新鮮。

  「你是活的?」她想起來,自己求婚的那一夜,他似乎也表白過。

  「貨真價實!」要這樣對著別人保證自己還有呼吸其實有點好笑,但說也奇怪,他並不想讓她誤解他。

  他不介意的再次伸出自己的手。

  滿及第很快的伸出手,兩手交握。

  她臉上露出很難形容的表情,接著「咚!」一聲便往後倒——

  昏了過去。

  堂餘幽愛書,有滿架子的書冊,滿及第用雞毛撣子輕輕拂過。

  多好,人能識字是天大的恩惠。

  像她,大字不懂一個,能數數已是勉強。

  要是她也能知道這些白紙黑字裡的意思有多好,閱讀,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吧,搖頭晃腦,吟風詠月,那蚯蚓一樣的一撇一捺能引人進入何等模樣的時空洪流,她想得出神,忘記自己進來書房是為了哪樁。

  「你在這裡。」堂餘幽一踏進書房就看見她愛不釋手的摸著牆架上的經典書籍,一冊冊,非常珍惜的,平板的五官因為心緒轉動,散發出一種宛如珍珠般的光澤,令他炫目。

  滿及第冷不防回頭,有些張皇失措。

  「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私自翻書,別生氣。」

  堂餘幽嘴角漾笑,意態悠閒,「書本來就是要讓人翻閱欣賞,我怎麼會責怪你,你喜歡的書都可以拿去看,不用客氣。」

  她拿在手裡的是本波羅蜜心經,這讓他不經意想起她曾經發願要遁入空門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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