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笑今朝 | 上頁 下頁


  赫府的僕人很維護這個小主子,沒有一人當著她這外人的面講這種要命的話,但人都是這樣,話說多了,蛛絲馬跡裡的遺憾就顯而易見了。

  老太爺常常說她早慧,她自己卻不覺得,其實人笨拙些,無知也是一種福氣,像在二十一世紀她早早就死了,讓老太爺送她這黑髮人,早慧又有什麼用處!

  「是誰?」

  「啊,被你瞧見了。」被人發現的香宓很自然的走出來。

  「我沒見過你,你是誰?」他額頭飽滿,下頷有力,眼睛細長,黑如潑墨的眼眸裡有抹很像困獸的壓抑。

  「我叫香宓,你呢?」

  「赫韞。」

  「你怎麼拿書本撒氣?它得罪你了?」把書冊揀起來,撣了撣,書皮上用隸書寫著「論語」兩字。

  「我看它不順眼,夫子明日要考默書,我……赫泉稟報過,說府裡多了個人,就你嗎?」他突地改變話題,語氣有點慌、有點悶,還有點著急。

  「懂半部論語可以治天下。」

  據她所知,學子的讀書壓力從古到她上輩子的現代都一樣辛苦。

  雖然這時候的學子沒有各種基測等著他們,但是想揚眉吐氣、光耀門楣,科舉就是一個大門檻。

  因此四書、五經、三字經、弟子規都是要熟背的,大量背詩詞、遊記散文等,然後就是史書,比如說史記、漢書、三國志、資治通監都是重要的部份,最後就是背文言文,沒命的讀,直至熟背,所以說古人讀書也是很辛苦的!

  她從來都不覺得死讀書有什麼好。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重振家聲、光宗耀祖就好!」

  默書,這她幫不上忙,光耀門楣,這她也幫不上,這擔子太重、太過壓人了。

  「那就別研究這種枯燥的東西,我要出門去,你要出去逛逛嗎?」有時轉換心情可以紓解壓力。

  「不成,我要是沒把論語八佾記在腦子裡,又會被夫子留堂了。」他悶不吭聲好一下子,最後抬眼毫不示弱的看著她。

  「那我就自己出去嘍。」

  反正她本來就打算一個人出門,她可不是真的出去閒逛,總得知道自己究竟穿越到了歷史的哪個縫隙,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

  香宓知道他在後面遠遠跟著。

  有點教人感到心疼。

  這孩子,看起來真的沒什麼朋友,變成這樣落魄世家的公子,無錢無勢,除了幾個奴才照料生活起居,讓他不被人欺負已經是萬幸,好不容易遇見她這麼個年紀相仿的人,嘴裡雖念著要讀書,人卻不由自主的尾隨著她出來了。

  不過他也不是普通的彆扭,她停下來等他,還招手,他卻扭過頭當沒看見,試了兩次都一樣,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他們認識,她也就自己走自己的。

  她知道小孩這種彆扭的生物,你越是對他好,他越會拿喬,太噓寒問暖反倒招人嫌,等你不想理他了,他自然忍不住會看著你、觀察你,然後引起你的注意。

  她邊走邊想,也邊注意四周環境,這城東,還只是天子腳下的一個小地方,道路卻平整寬敞,縱橫交錯,兩旁高高的建築,古樸雅致,這裡的房子通常是兩層樓房,樓下是店面,樓上有嵌花格子,有的屋角還蹲著獸頭,店鋪生意熱絡,吃穿用度什麼都不缺,她逛了專賣胭脂水粉的芳菲齋,愛美是人的天性,她又覺得好奇,便進了名叫滴萃園的戲園子想聽戲,倒不是她對戲曲多有興趣,而是她「上輩子」壓根沒去過這種地方,貪鮮。

  起先,戲園子帶座的人見她雖然一身靈氣慧黠,但是年紀甚小,衣著也不怎麼好,不肯讓她入內,香宓也不吭聲,掏出一塊金鏈子放到他手裡,就被領著入內了。

  入了座,沏茶灌水的,賣餑餑點心、瓜果梨桃的、賣戲單的……都湧了上來。

  聽了兩折戲,從戲園子出來,赫韞仍堅持的在外面等著,她隨手給了他一包蜜栗子,哪知道他隨手就丟掉。

  「我不是乞丐!」

  她還傷了他的自尊心呢,但她是真心覺得那栗子好吃。

  人家不領情,她也不惱,繼續一路往前走,一邊留意著市井米油的價格,十幾文錢竟然可以買到一升米,好便宜的物價,看見店鋪夥計可親,她走進去瞧瞧、摸摸,店家上前推銷,香宓就趁機和店家聊些不著邊際的話。

  她的模樣不只可愛,還談得上美貌,又是十幾歲的年紀,走到哪都露出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蛋,裝無知,店鋪老闆很自然願意跟她多說幾句,她再買個東西,人家就更殷勤了。

  皮相這種東西,千萬年來走到哪都吃得開。

  她也不過才走了幾家店,很快的就把這朝代的大致情況摸清楚了。

  晁南國,國號鳳字,位在這個大陸的心臟部位,東有始國,南有排雲,西有蓋世王朝,北則是冰天雪地的凍土,有剽悍的雪族人出沒。

  健談的店家拉拉雜雜的說了很多,香宓只挑了想知道的記,其他的,如果她必須長此以往的在這裡住下,有需要,早晚都會知道,所以也就沒費心了。

  這裡的生活習慣、語言文化都酷似古代中國,只是這朝代的國號她聽都沒聽過,不是她所知道的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所以宇宙論點是真的,她到了一個對應的平行世界。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卻發現一直跟在她後面、保持幾公尺距離的人不見了。

  「赫韞、赫韞……」喊了兩聲,還是沒看到人,人是跟著她出來的,要是弄丟了她很難交代。

  所以她往回走,轉了兩個彎曲的巷子,就見幾個潑皮無賴圍著赫韞。

  「傻子韞、傻子赫韞,你出來做什麼啊?告訴別人你是傻不隆咚的笨蛋嗎?」

  「傻子應該要待在你那個破爛府裡,出來丟人現眼幹麼……」嘻嘻笑聲變成了哄堂大笑。

  看得出來他的眼神很慌亂,卻不甘示弱的瞪著那些個頭比他高上一大截的少年。

  香宓看見其中一個穿青藍色袍子的少年,他靠在巷子的牆面上,滿不在乎的看著一群人霸淩……欺淩他們口中的傻子赫韞,他顯然是那幾個少年的頭頭,看起來不像善類,卻也看不出真實的惡意。

  她並沒有準備要去替赫韞解圍。

  她相信這種口頭上的霸淩對赫韞來說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其實他應該早點適應這種事情的,沒有保護者在身邊,家裡也已經沒辦法提供保護傘替他遮蔭、給他方便,現在他的力量又比不上人家,如果自己的心態調整不過來,難受的只會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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