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萬歲,萬萬歲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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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許久不再觸碰的記憶,在他毫無防備的心裡翻湧了起來。 他的命運是陡然翻覆的,上一刻還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無白晝的永夜,生命被記憶和時間困住,躲不開的只有無窮盡的陰影,這麼漫長的人生真是寂寞如斯。 他是個行走於黑暗中的人,一旦看見一絲微光,絕對不可能放棄能重獲生命流動的機會。 而她,就是那抹光。 他轉過眼,目光忍不住瞟過去,見她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在日光下流轉著瑩光,竟是格外動人。 他像是要扞衛什麼,目光驀地轉為兇狠,聲音堅硬,語氣任性又野蠻,「這是你自找的,既然向我祝賀,我應下你的賀詞,那麼,你就得下碗像樣的壽麵給我吃。」 「哎呀,真是的,每次都這麼野蠻,有話為什麼就不能好好說?」 不就是一碗壽麵罷了,值得這麼窮凶極惡的嗎? 徐瓊只覺得這個小正太所做的事總讓她出乎意料,難以琢磨又難以掌控。 這些天,她也不是沒聽過下人們嘴碎,說著隔壁的宅子裡就住著這個小主子和少許僕人,當家大人是沒有的。 按理說,都是左鄰右舍的,既然搬來了,互相打個招呼也算是人情往來,小正太不就在牆頭向她打了招呼嗎?但是大人嘛,的確至今還沒見過。 其實人家來不來,她也不是很計較,於禮,她是晚輩,卻因為在孝期,不好去人家府中走動;二來,自己家中也沒有大人,只是不承想,隔壁宅子裡也沒有長輩。 家家果然都有本難念的經。 萬玄被這麼一搶白,有點難堪,這麼直白向人家要壽麵吃,自家還缺一碗麵條嗎? 「哼,我就是說了啊。」嘴裡還是強詞奪理,他的心裡亂糟糟的,耳根忍不住紅了起來。 「壽麵又沒有什麼難的。」他這彆扭的模樣反倒讓徐瓊對他生出一股淡淡的憐惜和微微的心疼。 不是同病相憐,就只是心軟,何況他要的又不是山上飛的、海裡遊的,一捆細面而已,她家裡有的是。 下廚對她來說並非難事,很快就下好了面,還澆了香油和麻油,加上蔥花,上頭擱著一隻大雞腿。 這可是她親手下的面,親手切的蔥花,自己鹵的大雞腿。 嘖,又不是小孩,吃什麼雞腿。 儘管萬玄的心裡很唾棄,但是坐在小廚房的餐桌邊,看著圍著裙兜的徐瓊優雅地嘗湯頭、瀝水分,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居家安適感油然升起,這種溫馨安寧的畫面,看著看著竟讓他情不自禁地托腮笑了出來。 他到底還是把雞腿和壽麵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看在只有分到一小碗壽麵的浮生眼裡,不禁起了疑問,「大君,是不是徐家小姐做的東西特別合您胃口?」 「多嘴。」 浮生很無語地看著自己手裡底朝天的碗,好還是不好就幾個字而已,用得著這麼惜字如金嗎? 吃飽喝足還要到了他想要的禮物,萬玄悠閒地從徐府回了隔壁的自宅。 「吩咐白虎,快馬將這錦盒送到京裡的德寶齋,告訴掌櫃的,要擺在最顯眼處,價錢沒有抬到萬兩,不得出售。」他斜臥在長榻上,看著放在幾上的錦盒對浮生說道。 提及正事,向來嘻皮笑臉的浮生不敢打馬虎眼,恭敬地行了禮,下去辦事。 萬玄今日心情很好,跟填飽肚子沒什麼關係,而是事情似乎正朝著他預期的方向在走。 啜了口飄著嫋嫋香氣的渠江薄片,茶色如鐵,香氣濃郁,宛如甘露入喉,讓人通體舒暢,精神鳴振。 那丫頭,看起來手頭並不寬裕,傍身的就只有她母親褚氏留下的私房,在尋常人家看來,萬兩餘的銀子和田莊收息足夠她一個守孝的小姑娘幾年嚼用了,即便孝期一過,她的上頭還有個為官的父親。 都說為官皆貪,不過,又貪又有才幹的人很少,不貪又清的官在水清無魚的情況下,通常都混不久,因為不巴結上司又不拿銀子打點,官運如何能一路順暢? 以前的徐明珠官路順遂,他那位出身商家、精于算計的妻子功不可沒,如今即便妻子歿了,家計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出現問題。 丙此,那個丫頭大費周章蓋窯、挖空心思制瓷,莫非就真是因為不甘寂寞,為了好玩? 想也知道不是,她是在為自己鋪路。 她的手藝和才華令人感到疑惑,一個才十歲的女童是打哪兒學來老師傅花了一輩子才能熟爛於胸的燒瓷功夫? 那可不是一蹴可幾,能從書本硬背下來的學問。 還有,她府裡那一大片菜園的出產足以供給他們一家子吃還綽綽有餘,即便女子比較早熟,可是就算成熟男子都不一定有她的冷靜和氣質。 他的確是有目的才和她相處,她為何這般能幹,他總有機會慢慢挖掘出來的,多餘的其他事,雖然還不必認真看待,不過,多花兩分心思在上面倒也不是不可以。 倘若一直待在她身邊真能換來他的生命時鐘正常流轉,就算她要金山銀山,他都能為她搬來,至於再多的就沒有了。 「朱雀。」他淡淡出聲。 一道窈窕人影隨即如鬼魅一般閃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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