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萬歲,萬萬歲 | 上頁 下頁
一〇


  她是個姑娘家,雖然不能像男子一樣到私塾或官學裡讀書,可母親之前還是有請了地方的老師為她啟蒙,上了幾年的《幼學瓊林》與《女學》。

  母親認為她是官家千金,以後或許會是官家太太,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甚至莊戶丫頭,只要是女子,最終的歸宿是家庭,因此只要能識點字、懂點道理即可,做學問這件事和她無關。

  畢竟女子嫁人靠的不是吟詩作對,而是女紅和廚藝,那種根深蒂固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就連通情達理的母親都深以為然。

  她要面對的是如何學習三從四德、行事規範和儀錶儀態、琴棋書畫等技藝,學這些並無自娛的成分,都是為了嫁人做準備。

  誰說當女人容易?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課題就是嫁個好人家,結婚生子、養兒育女、孝敬公婆,替夫君管理好內院。

  她很想知道這位鐘老先生會教她些什麼,會不會見她是女子就隨便朦混過去,還是會繼續澆灌她這些封建八股?

  她有些期待。

  徐瓊帶著春娥進書房的時候,那位形象莊嚴的鐘先生正在端詳一幅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父親說那是朋友饋贈,無論是真品還是仿畫,掛在牆上,珍惜的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父親走得匆促,竟是沒把這幅朋友的心意帶上。

  「徐瓊見過先生。」她屈膝行禮。

  鐘螽回過頭來,他很高很瘦,留著美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若是再披件道袍、拿柄拂塵,活脫脫就是個道士了。

  他在玫瑰椅上落坐,上下打量了徐瓊一圈,端起春娥重新沏上的茶,用茶盞蓋撥開茶葉,抿了一口。「你可讀過書?」

  「跟在父親身邊,多少知曉一些。」

  「我收學生,有個規矩。」

  「學生願聞其詳。」

  「資質駑鈍者不教,不順眼不教。」

  「為人師者不該有教無類?」

  「哦,」鐘螽摸了摸鬍鬚,「要是奇笨如豬,教來何用?」

  「即使笨拙,在教導下能知進退、明心性,不在世間為惡也是好的,璞玉才更需要打鑿。」她當然不會去跟他討論豬其實是很愛乾淨的動物,也很聰明,就如同夏蟲不可語冰,不同的環境會造就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習慣和觀念。只能說,學生挑老師,老師也挑學生,都是希望千里馬能遇伯樂,伯樂能遇千里馬罷了。

  「老夫的規矩便是如此。」與其勞心勞力教導一些無用之輩,不如縱情山水,恰然享受生活,安度餘生。

  「學生理會。」

  「那麼,小姑娘,你就來說說這幅《韓熙載夜宴圖》吧。」伸手撚須後,鐘螽的目光微微眯起。

  這女娃兒不過十歲年紀,一股清新靈秀的氣質就像湧泉般一圈一圈溢出來,舉止進退有度、態度無畏無懼,居然還直斥他不可以挑揀學生。徐明珠的官聲不錯,既然父親不凡,女兒也是個不畏虎的初生之犢,必也與眾不同,那就試她一試吧。

  徐瓊眼珠一轉,老先生這是在考她呢,她垂眼道:「學生只是個十歲小孩,哪裡懂得畫裡的人物在說什麼,先生沒聽過,事有反常即為妖嗎?」

  「口出此言的人必是庸碌之輩,人只對未知的事物才會感到害怕,這天下何其遼闊,未知的事何其多,在妖人的眼中,平庸無為的人不也是妖?」好個只是個十歲小孩,這女娃兒太有趣了。「唔,快別浪費老夫的時間,就說說你對這幅畫的看法。」

  要因為她的一席話決定去留,這先生雖然看似嚴謹又不通人情,卻是有趣。

  她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學生聽父親說過,這幅圖乃是南唐名臣韓熙載為了避免南唐後主李煜的猜疑,每每大開夜宴,與賓客縱情嬉游,李煜心存疑惑,為要瞭解真實情況,派顧閎中與周文矩潛入韓府,後來兩人各自繪製了一幅夜宴圖送給李煜,李煜看過之後,對韓熙載的戒心減低不少,最後韓熙載累官至中書侍郎,得以善終。」

  鐘螽不語,抬眼就見徐瓊氣定神閑地佇立在他跟前,他目中精光微現,面露莞爾,「倒也有條有理,字句中肯,明日開始,每日辰時上課、巳時下課,不得無故缺席。」

  「是。」徐瓊從春娥手中接過一個長形盒子,雙手捧到鐘螽面前,「這是學生為先生準備的拜師禮,還請先生笑納。」

  鐘螽看著盒子,抬手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卷畫軸,將畫卷攤開,竟是吳道子的《南嶽圖》,只一眼就讓他的眼睛都亮了。

  吳道子一生以繪畫為樂,無心做官,繪畫筆法超妙,為一代畫派宗師,據傳唐玄宗欲觀嘉陵江的美景,吳道子一天即把嘉陵江三百里風光繪在大同殿的粉壁上。

  鐘螽欽慕的是吳道子的無拘無束,收到此畫,他甚是滿意。「為師就卻之不恭了。」

  吩咐春叔安排鐘先生的住宿事宜,一應用度皆不可怠慢,徐瓊這才離開書房,外面還等著要向她告辭的大管家徐輔。

  「大姑娘,奴才這就回常州去了,不知大姑娘可有其他需要老奴向老爺稟報的事情?」

  徐輔四十多歲有餘,紫膛臉、身高魁梧,蓄著一把小山羊鬍鬚,一襲青藏色交領直裰,秉性果斷中透著仁厚精明。

  「煩請輔叔轉告我爹,我在婺州安好,勿念,他老人家也要保重身體。」

  徐輔應聲後便匆匆去了。

  §第四章 小正太芳鄰

  徐輔離去後,徐瓊沿著回廊穿過月亮門和青石路,回到被夷為平地的舊倉庫空地上。

  柴方已經抓耳撓腮地等在那兒,「小姐,您這奇怪的窯,小的是能蓋,只是還有些問題……」

  「這叫蛋形柴窯。」

  所謂蛋形柴窯,就像半個鴨蛋覆於地面,由於燃燒的是松柴,所以又稱柴窯。

  蛋形柴窯最早出現於明末清初的景德鎮窯,這時的大創朝只有饅頭窯和葫蘆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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