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十三


  可這些看在官家出身的孫老夫人眼裡,也成為挑剔姚氏的錯處之一,一個商女,最是低賤。看一個人不順眼,無論她做什麼,沒做什麼,都是錯的,孫老夫人看大房有氣,就算姚氏捧著金山銀山嫁過來,也被譏諷銅臭市儈,萬般不討好,所以三房她煙中,她娘即便是長媳,地位卻最低。

  走過屏風就看到姚氏擁著錦被,側臥在三面圍屏鏤空雕花草紋的羅漢榻上,紫姨娘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坐在繡墩上,矮幾上是紅彤彤大柿子做的柿餅,上頭裹著一層白色的霜,整整六個放在描金海棠的白瓷碟上。

  只見那個姑娘歡喜的拿著柿餅咬了一口又一口,似乎很喜歡甜食,可看見孫拂便放在了一旁,起身喊了她一聲,「大姊。」

  要論孫府的排行,孫拂行二,方才吃柿餅的姑娘孫孅行十二,分家後,孫邈說既然已經自成一家,便不必再按孫府的輩分序齒,照著自家排行就是,所以孫拂成了老大,孫孅行二,華姨娘所出的八歲的十八妹孫筠就成了麼妹。

  瞧,這多簡單明瞭?

  孫孅長得明眸皓齒,嬌嬌柔柔,一雙彷佛會說話的眼睛尤其像極了紫姨娘,遺傳了她生母的如花美貌。

  她看不慣孫拂的好大喜功,覺得她就是個虛有其表的空心大花瓶,孫拂也覺得這個庶妹心眼小,心機重,言語沖,何況過去的孫拂平時忙著抱二房三房的大腿,哪來的時間理會這兩個妹妹。

  孫孅和孫筠本該養在嫡母膝下,但是姚氏不想去養姨娘的孩子,兩個姨娘都是孫老夫人送的,長輩賜,推都推不了,但是哪個正妻能肚量大到完全不在乎?除非她對這個男人已經沒了感情,到底意難平。

  對姨娘們一碗水端平姚氏做不到,可孩子她作得了主,孩子從誰的肚皮爬岀來,誰去教養,她才不去做那種拆散人家母女的糟心事,萬一是養也養不熟的白眼狼,豈不自找罪受,何必?

  所以,孫孅和孫筠都是在自家姨娘膝下長大的。

  孫拂笑著輕扶了除非在大人面前,否則從不主動喊她大姊的孫孅一把,「二妹無須客氣。」

  孫娥像見鬼似的縮回手,「大姊把母親氣得臥床,怎麼還好意思來?」

  紫姨娘輕巧的說了句孫孅的不是,不鹹不淡的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對大姊說話?」

  要是以前的孫拂,她准會不客氣的反擊回去,但她除了當鬼那段時日,還比孫孅多活一世,便覺得跟一個小姑娘計較沒意思。再說這庶妹除了口舌鋒利些,上一世也沒做過什麼傷害她的事,有什麼不能忍的。

  「二妹說的是,我便是來給母親認錯的。」正在孕期最緊要關頭的母親,還要面對她這個女兒的不知廉恥、以死逼嫁,為她操碎了心,她不只不懂事,根本是不孝。

  孫孅的表情像是被燙到似的,一副不認識眼前人的模樣,「你來給母親賠罪?」

  孫拂沒有應她,往前了幾步來到姚氏面前,見到姚氏半坐起身,睜著眼看她,秀美絕倫的臉難掩憔悴蒼白。

  守在房間裡的姚氏的大丫頭青絲,連忙端來一把繡凳,孫拂卻沒坐,半跪在床前,握住母親不是很豐腴的手,看著她溫和的表情,一時千頭萬緒皆湧上心頭。

  「娘……」她哽咽出聲,從來都不是愛哭的人,喊了聲娘,眼眶卻立即紅了一圈。

  「噯,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見狀,紫姨娘拉著孫孅告辭了,出了門,孫拂還能聽見孫孅不敢置信的問著紫姨娘——

  「姨娘,孫拂這又是在演那一出?」

  孫拂沒再去聽紫姨娘的回應,把頭埋進了姚氏的手裡,淚如雨下。

  她如何能不哭?本以為天人永隔,再也看不到母親、再也無法賴在她懷抱、汲取母親才有的溫暖,現在母親就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

  都是前世的自己太過不爭氣,不僅從未在父母面前盡過孝,還累得大房全家覆滅,那時她兩個弟弟甚至還未成家,要不是她,他們家何至於……

  「傻孩子,怎麼哭成這樣?」姚氏抬起她的頭,細白的手指替孫拂抹去兩頰的淚痕。「有話起來說。」

  孫拂依言起身,卻仍握著姚氏的手,神情甚是眷戀。

  姚氏輕輕歎了口氣,「都說門當戶對,娘和你爹便是活生生門不當戶不對的例子,你祖母可曾對娘有過好臉色?大房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你也知道,不說咱們攀不上那侯府,你以為那魏侯爺會娶你為正妻?如果人家開口要納你為妾,難道你也甘心?都說齊大非偶,那魏侯爺不是良配……」

  孫拂像小鳥啄食般的點頭,「娘說得是,女兒愚昧,腦子一時被驢踢了,您原諒我這一次吧。」

  女兒輕飄飄的兩句話就把這件事揭過去嗎?那之前鬧得人仰馬翻、家宅不寧,還差點把小命玩完的絕食逼婚又算什麼?

  「咱們是母女,說什麼原不原諒,阿拂,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一頭栽下去,想回頭幾乎是不可能,女孩子眼睛一定要睜大,挑選一個能對你好、知冷知熱的人,往後可千萬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了。」姚氏秀麗的眉頭沒有鬆開,反倒打起了結。

  孫拂抱住她娘的兩隻手,把小臉放在手裡磨蹭著。「娘,我是真的想開了,我躺在床上那些時候,渾渾沌沌的,有個白髮白鬍鬚的老公公拿著龍頭拐杖猛敲我的頭,一直罵女兒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叫當頭棒喝吧,說非得敲醒我這榆木腦袋不可。」

  「女兒醒過來,以前那些執著全沒了,您幫我瞧瞧,我頭上是不是多了許多的大包?」說著她還把頭挪到姚氏的眼皮子下讓她看個究竟。

  姚氏被她逗笑,摸了摸她的頭,這孩子不多的好處之一就是不撒謊,一根筋通到底,有什麼說什麼,就算得罪人也不知道,她既然說夢中有人來敲打她,就一定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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