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逃花 | 上頁 下頁
十六


  「到底誰才是你夫君啊?」這下醋罎子翻得亂七八糟了。

  「你教導他讀書習字嗎?」有為者亦若是。拜師不分年紀老少。

  「我教他奇門遁甲。」

  「我沒聽你提過。」奇門遁甲,聽起來很深奧的一門學問。

  「你會不會怪我什麼都不提?」

  奇門遁甲,帝王術。

  黃帝戰蚩尤于涿鹿,夜夢九天玄女傳授。姜太公助周伐紂,張良扶漢高祖,諸葛孔明借東風三分天下,劉伯溫佐太祖得大明,靠的都是奇門遁甲的功勞。

  「我喜歡你跟家世沒關係。」提到喜歡兩字心裡還是依舊羞澀。

  「一點疑問都沒有?」就這麼信賴他?他何德何能?

  「我也不知道要問你什麼?」這樣會太笨嗎?「你一直在,我只要每天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你就很心滿意足呵。」

  程門笑摸她美麗的五官,她叫人動容的不是絕色的美貌,是良善的性情。「我不說,是因為想把過去忘個精光,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連我這個人都不存在最好。」遲疑了下,這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胡說!那我怎麼辦?!」輕輕駁斥,更多的心疼湧上生疼的喉嚨……他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傻瓜,你難過什麼?」他的心整個都融了。

  「那……他來了?所以你心神不寧?」善詠也是他過去的部分。

  「我怕你怪我隱瞞。」

  「現在,你想說嗎?」

  「沒有人能夠把過去拋卻——」包括了那些學習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閻金玉撫摸他濃密的眉毛,什麼都沒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知道我的過去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望進她嫵媚多情的眼瞳,想尋求一份他也不明了的感覺。

  「我不管你的過去有什麼,要是你的過去是黑暗的地獄我也會陪著你走出來,如果我沒有陪你一起走出來的能力,那麼,我會在彼岸等你,等到我頭髮白了,眼睛看不見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不管等的是人,還是一顆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嗎?」他語氣不穩。

  「我是個很平凡的女人,愛著我認定的男人,當我無依無靠的時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懶,這輩子都不想換人,就賴定你,你說可好?」

  在他額頭印上輕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門笑用力箍緊了她,把頭埋進她的胸前感覺她女性的體香溫暖……還有她那番剖心的話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許,他不曾說過,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給予溫暖的人也不見得是他。

  「別想了,早點睡,明天還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燭淚已經要到盡頭,明明滅滅中各自懷心事,只見影綽約、人蒙矓,而心,搖擺不定。

  「娘子……」

  帶著懵懵睡意的閻金玉哼了聲,悄悄打開眼。

  她的夫君或許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也沒有氣勢淩人的家世好讓人誇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鏡的眼中居然湧上極深的落寞。

  那惆悵跟晦暗傳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從來隱得很深,從來不輕易讓她瞧見。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麼明白的寫在臉上,油火交煎著。

  「相公?」

  「對不起,我害你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長長的夜會下床喝水,會作惡夢,會霍然驚醒睜大眼睛不知身在何處,一直以來總要摟著她睡,夜半握緊她的手,或者讓她能夠隨時觸摸到他,她才能安穩的繼續睡覺。

  閻金玉輕輕搖頭。

  「我,是近親生下的孩子。」他沙啞的聲音是暗夜唯一的顏色,鏗鏘中有著淒厲的過往。

  閻金玉感覺到他因為生氣勃發而僵硬的身軀。

  「被近親血緣生下來的我全身都是詛咒。」他的聲音尖銳的拔高,發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堅定的駁斥。

  「我是!」咬著牙,語氣卻比地板還要冷冽。他很痛,卻要假裝不痛。

  「不要說了吧,我可以不聽的。」

  「讓我說,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股勇氣!」

  「好……」她撫摸著他冷涼的背。

  「我的血統是家族裡不許被提起的禁忌,小時候所有的人都當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長輩更是嚴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來,對他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恥跟齷齪的象徵,唯一敢跑來找我玩的只有見過一次面的善詠……」

  是他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個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歲離家,當過跑堂、放牛羊、乞兒、挑夜香、睡豬圈,還被兇惡的大鵝咬傷,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見教我奇門八卦佈陣功夫的師傅,我那時十二歲了,還不識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佈局,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師傅把我綁在天山頂,要我對著天上衡星,一天只給一餐飯,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頂終年寒雪鋪天蓋地,除了覓食的野狼大熊毫無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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