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逃花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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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睡蟲既然都跑光了,有個人談話也不錯。 書生只恨自己的腳程太慢,動作太遲……「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我看你咳得厲害,我要去小廚房,順道幫你倒杯熱茶順順喉嚨吧。」她三更半夜跑出來不就是為了找茶喝嘛,也不知怎地關心起他來。 「咳咳……不用,咳,我匆忙出門忘了披件衣裳而已。」大可不用了,直覺劃清界線。 「不會很遠的,我帶你去一趟,下次,你要出來夜遊就到小廚房去裝點水潤著嗓,才不會把身子弄壞了。」閻金玉朝著一點意願都沒有的書生招手,絲毫不將剛才的尷尬放在心上。 見他不動,她只好對他嬌美微笑,然後自動勾住他胳臂當他是條死魚往前走。 書生再次被她全無防備的動作震驚到不行,一路被拖行…… 她說謊。 再好的容貌只是用來待價而沽,一點都不值得驕傲。 她很早就知道生在這樣門風的家庭,容貌好壞只是用來回報爹爹養育恩情的工具。 那些庶出,多到族繁不及備載的妹妹們總是毫無預警的出閣,許配的人都是阿爹的心腹或有意結交的朝廷新貴。 家中三天兩頭的喜氣並沒有能沾染到誰,讓這宅子的歡笑聲多些、讓宅子裡哭喊的冤魂多些平靜。 每每指名到誰,那些哭聲總是會飄到蘭質小樓來。 即便她有張同阿爹一模一樣的臉皮,即便她是阿爹正妻所出的女兒,她一點力也使不上。 一十九房妾室,也掩飾不住丞相府沒個帶把的男丁,閻瑟大丞相膝下無嗣子的空虛。 女兒們是賠錢貨,養賠錢貨的用處就是在於替父親鞏固他想要的裙帶關係,閻府專門出產美人,大家樂得接受這樣的酬庸。 她沒辦法說服阿爹正視一下她們這些女兒們的心情,男尊女卑,甚至當女兒的不經允許上了廳堂也會被斥責。 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得像枷鎖。 她被豢養著,穿上華麗的衣裳,利益聯姻,也是她將來逃不過的命運! 「小嫻妹妹。」 「你為什麼不肯幫我……阿爹最寵你,你都十八了,他還讓你留在府中,我才十四,還未及笄,你足足大了我四歲,要出嫁,怎麼輪也輪不到我……」氣急敗壞的叫囂像一幕永不止歇的戲碼,帶著女婢的庶出妹妹風捲殘雲的踹開小樓大門。 閻金玉還沒能反應過來,一個巴掌硬生生的摑上她的臉蛋。 她身子一歪,打翻了繃繡,大把的絲線從盆子傾倒遮去上頭還未完成的捧桃童子。 「我不嫁!決計不嫁那個豬頭!你去跟爹說,他只聽你一個人的話……」被點名即將出嫁的人撲向前扯住閻金玉的前襟,她的氣力出乎意外的大。 閻金玉憐惜的看著眼前窮兇惡極的漂亮臉蛋,眼角猶有淚漣漣,已經腫成核桃般的眼大概從接到消息就哭了很久。 即便對她再粗暴,閻金玉也不忍苛責。 「小嫻妹妹,你知道阿爹不會聽我的,他,誰的話也不聽。」 她要是有足夠的能力,前面那些嫁人的妹妹們又算什麼? 「你胡說!你樂得我們一個個嫁光,去大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她音調一轉,轉為悲愴。「我們好歹姊妹一場,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幫我……你的心好硬,存心要逼我走絕路是嗎……」 「七小姐,你別為難大小姐了,小姐身不由己啊。」聽見喧嘩,匆忙打外頭進來的答應連忙勸解,往上瞟的丹鳳眼飛快向隨她進來的女婢,家丁使眼色要他們見機行事。 「站住!你這死丫頭,胳臂往哪彎我怎會不曉得,滾邊去,不用你來說嘴!」要不是她只有兩隻手,怕是也想對答應出手。 答應努努嘴,輕易扳開小嫻掐住她家小姐的手,順勢將她往僕役扔,這才將快要岔氣的自家主子救起來。 小嫻滿臉驚愕,氣焰卻還是大得很。「我要是做了鬼,第一個不原諒的就是你……閻金玉!」 人被押走了,倒翻的繡架重新站好,繡線混成了堆,就像她被影響的情緒。 摸著頸子的她不能忘小嫻妹妹臨走時帶怨挾恨的眼神。 久遠以前的記憶回來了,跟小嫻毒辣的眼神重疊。 「小姐,喝杯水壓壓驚……」答應靠了過來,她說了什麼閻金玉再也聽不到。 她明明忘了不是……忘了幼年總是糾纏她不休的惡夢。 捧著硬是讓答應塞進手中的茶碗,她嗚咽。 為什麼大家都恨她? 都叫她做那些她做不到的事? 為什麼大家都為難她…… 第二章 一件月牙色的袍子掛在桃樹伸出來的枝丫上,寬大的棉袍被清洗過,袖口、領子、衣擺都被細心的拉直了棱線,衣帶蕩在微微的風中,在稠稠的綠、悠悠的天藍,徜徉其中,是一抹非常顯著的顏色。 桃樹下,閻金玉倚著樹幹,風在吹,吹著細細的歌聲字字清晰動聽悅耳——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換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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