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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很快樂的把牛車的繩索交給目瞪口呆的門童,然後報了名號,經過通報,終於被引進宅子裡去。

  門外看上去不是如何的氣派,一走進去才發現樓閣重重,雖然沒有有田俱種玉,無地不栽花的華麗,可雕廊曲長,庭院深廣,就算枝微末結也沒有半點小家子氣,每一處都叫人看得心曠神怡。

  「爺,屬下策雲,施大夫來了。」

  「進來。」

  當施幼青跨進那包著銅皮的門欄時,只見一個身穿淡青色軟綢長衣,外罩藏青色綢緞背心的男人斜臥在沉香木榻上,悠悠地翻著手中書。

  施幼青站著,那位被書本遮蓋了半個面目的老爺似乎也沒意思要搭理她。

  他一絲不亂的及肩黑髮以金銀絲繩束在一起,優雅鎮靜的姿勢,卻不減這男人分毫氣勢。

  書本終於被放下了,聞人老爺微揚起了臉。

  那是一張陰柔陽剛搭配到近乎完美的臉,深長的雙眼皮,魅惑的雙唇,叫人想忘也很難。

  施幼青如遭雷擊,她呆怔了好一會兒,可僵硬的表情很快抹去,象牙色的臉蛋在短暫錯愕後便恢復了剛剛進屋時的波瀾不興。

  她撐得住,可那男人沒有,他一雙不容人拂逆的眼多年來首次融了冰,剛剛讓他看到入迷的書本掉下地毫無所覺。

  「小青。」那聲音像在回味一朵花,曾經品嘗一道一輩子隻吃到一回的美食。

  「請叫我施大夫。」聲音不是很順,沒關係,她咽了咽口水。

  一張俊逸出塵的臉,更魅,更惑。

  時間淬煉了他,讓他完美如神祗。

  用不著回想,只消一眼,他不是別人,朱紂,那個用一把火讓自己人間蒸發卻讓她日日夜夜都跟自己過不去的男人。

  「策雲說有個醫術很高的郎中,想不到是你。」他愛憐的看著多年不見,已然變得亭亭玉立的施幼青。

  他貪婪的用眼神吞噬她身上的每一分曲線、遺世而獨立的飄逸。

  「不知道聞人老爺哪裡有恙?」她冷笑。

  旁人已經悄然退下,屋子裡只有他和她,朱紂,不,已經改回母親姓氏的他,聞人紂起身走了過來。

  「那個不重要,能看到你我太高興了!」他去握施幼青的手,不意她的小手比十月寒冰還要冰冷。

  施幼青怒視他那對男性化、生動飛揚的烏眉,即使狠打他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聞人老爺,請自重!」

  「小青,你這是何必?」

  「如果老爺不看診,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小青!」

  「我走了!」談不上任何恭敬,她的臉不知在何時隱去了全部的表情,一雙半睜的眼如蒙冰霜,轉身要走。

  如果她一開始就打雷下雨,聞人紂還知道該怎麼辦,可她這副把他當陌生人的樣子——

  他歎口氣坐下,撩起袍子。

  「我這陳年固疾,一到天冷就酸痛,請過許多大夫都只能治標無法根治。」

  施幼青漠然的放下藥箱,全無男女避諱的卷起他褲管露出膝蓋來,這時候的她身份是個郎中。

  她細細端詳,十指用力的觸診。

  「我捏到的地方如果會痛就喊。」完全是一派公事公辦的口吻。

  「只要你別趁機公報私仇就好了。」他的五官朦朧的染了層孩子氣的喜悅,像是失而復得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施幼青本來想瞪他,可是抬眼,有什麼一下子撞進心底。

  她似乎又見到聞人紂年少時的那種眼神,一雙被離棄似的害怕雙眼。

  去你的!明明是他棄她而去的。

  「施幼青你著魔了,胡想什麼呢?!」她恨聲道。

  「你說什麼?」聞人紂低下頭問。

  「你這膝蓋傷起碼有五年的歷史,軟關節腫大,氣血不勻,難怪天冷時要作痛,保暖工作很重要。」她下手如飛,幾根銀針紮著穴道。「下針只是給你暫時止痛,若是要根治必須長期治療才可以。」

  「你留下替我治療。」

  「診金一百兩紋銀。」獅子大開口,嚇死他最好!

  「每次問診我都給你一百兩黃金,你留下來。」

  想不到她這麼值錢!施幼青覺得齒冷,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有人敗家,還堆到她跟前來,她有什麼好不拿的?!

  「商王的名號,我不怕你賴賬,我還要白紙黑字立據為憑。」

  「沒問題,但是你要住下來。」

  「我懶散慣了,受不了豪門大宅的規矩。」她幾乎是軟土深掘了,她就不相信這男人一點脾氣也沒有。

  「只要你願意留下來,絕對不會有人拿這裡的規矩來拘束你。」

  他的退讓看在施幼青眼裡,簡直是火上澆油,她燃起了滔天怒焰的脾氣,「我要是知道病人是你,就算你把全部的家產都給我,我也不會來!」

  聞人紂臉色有些受傷,可是盛滿柔情的眼睛始終不肯放棄的凝視著她,整個大廳一時只有靜字可言——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靜得能夠聽到外頭池塘碧波被清風攪得滿池碎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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