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叛逆風騷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他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什麼樣,收養他的人家是窮得補丁還是富可敵國的皇親國戚。

  他不平的是,為什麼他的將來要被掌握在天時差、無地利、人和不彰的宿命中?

  因為一堆狗屁倒灶的天災,他毫無選擇權的必須被放逐到遠方,難道他真是掃把星?

  可恨!

  這些年裡,他做得還不夠嗎?臨了還是淪落到被送走的地步。他刻意忘記來時路,因為他的家不在這。他發誓要做自己,他的人生要從此改寫!

  帶著滿腔恨意和不平,火觴來到了泉城濟南。

  古色古香的建築,悠久的歷史,都吸引不了他憤世嫉俗的眼光。既然大家把他當怪物,被所有的人敬而遠之,他對人生已經失望心冷,那麼,他就如那些人所願,盡力掀起驚濤駭浪,顛覆世界,他要讓那些人知道,送走他是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

  此刻,四季分明的泉城冰寒徹骨,枝幹樹梢全掛著冰柱。

  大隆冬的雪地裡,火觴從大開的車窗瞥見一抹鮮紅的影子。

  她站在早開的梨樹下,撐著的油紙傘擋不住四面八方卷來的雪,東倒西歪,織錦的紅色棉襖落了滿肩紅梨花還有白雪,紅白混雜,十分搶眼,又見她削尖的臉蛋被風雪刮成粉紅色,及腰的長髮在空中亂舞,那模樣淒絕又哀怨,朦朦朧朧,看來不太真實。

  大轎車停在馬路上,負責開車的司機兼老僕忙著不讓引擎熄火,又要把後車箱的行李拿出來,忙得無暇顧及火觴。

  他也不在乎,推門下來,對漫天的風雪不屑一顧,一步一個淺印,蜿蜒的腳印停佇在幾乎快被狂風吹走的回紅綾跟前。

  眼波流轉,誰都沒說話。

  不可思議的是,兩個人在乍然對看的眼瞳裡,驚見彼此火花撞擊的光芒。

  火觴居然有種錯覺,仿佛睇見她無聲的眼淚。

  而紅綾則在他儼然成冰的眼眸中看見撕裂人心的絕望。

  他的眼睛比大雪天還冷,就跟被主人丟棄的動物沒兩樣,眼底盡是從悲傷轉成不信任的叛逆和怨厲。

  好駭人的一雙眼。

  雪花依舊伴著妖豔的紅梨花墜地,拂了一肩還滿。

  他們誰都不知道,彼此相視的眼已讓毫不相干的靈魂牽扯成絲,織就了大半輩子的糾葛……

  「少主,咱們快進去,這種天待在外面會死人的。」一把黑色大傘為火觴遮去了呼嘯的風雪,也擋去這戶人家門簷上兩盞素色的喪燈。

  火觴走過紅綾身邊,逕自進了半開的門。

  紅綾見外人進了家門,這才收起傘,移動早就麻木的腿,隨著火觴的身後進門,栓上門閂。

  她等待的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他的出現是為了來圓滿她嗎?

  內堂裡,撲鼻的茶葉香從古典老舊的建築物傳透出來,一抽屜一抽屜的茶櫃放著春夏秋冬的茶收,經年累月,新茶、舊茶混合成濃郁的味道。

  屋子的一角放著一隻炭火熊熊的火爐,爐上撒著橘皮,清香的暖意暫時隔絕了凍結人心的寒冷。

  裡外均沒看見一個出來招呼的人,原來做生意的外堂也看不到人,空蕩蕩的感覺很不好。這時候,老僕瞧見了正把油紙傘放進傘裡的紅綾。

  「啊,小小姐,你怎麼跟著進來,這樣不行喔。」

  「這是我家。」她還帶淡淡童音的聲音很是堅定。

  「原來是回家小姐,對不起,請問令尊……」有股怪異在老僕心中蔓延,只是那感覺不是他這外人該說的。

  「在那。」她攏起方才被風吹亂的長髮,用一柄隨身攜帶的象牙梳固定,精緻的五官霎時整個呈現在朦朧的燈光下。

  她指著木桌上供奉的一對牌位,香煙嫋嫋,一切都是簇新的。

  「這……」老僕震驚得說不出話,一旁的火觴卻毫無表情。

  「大雪前出的殯,葬在紫青山頭。」她的臉色雪白,眉眼間飄逸著靈氣,薄軟的唇泛著青紫,仿佛夢一般幽緲。

  老僕覺得匪夷所思。戴孝的子女居然一身紅,這算哪家的規矩?更糟的是,他們來得不是時候,回家沒了主人,應該絡繹不絕的人潮只剩下牆角的蜘蛛撐場面,蕭條的景象比遲暮美人還不堪。

  「那麼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抱著一絲希望。

  「就我一人。」她點燃了素香,遞給他們。

  老僕恭敬地上了香,可火觴只以充滿野性的眼瞪著香頭那點微亮,看似無情的薄唇蠕動了下,終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接著把香丟給老僕,眼光又回到紅綾絕美的臉上。

  「那怎麼辦?回老爺跟夫人日前答應讓我家少主到芝徑雲堤住一陣子,也才幾天,怎麼就……」

  回、火兩家真正的關係,他也搞不清,回老當家回浚然他見過一面,也是跟著城主出來辦事時偶然相遇。

  專賣茶葉出名的回浚然身強體壯,有雙銅鈴大眼,那麼健碩的人居說走就走,雖說人生無常,但……不會又是他家少主這掃把星幹的好事吧?不管親疏,只要他家少主要去的家庭,沒有一戶能倖免於難,不是家中突然被祝融光顧,燒得片瓦不留,要不就全家死光光。現在怎麼辦?他們千里迢迢地來到這,卻又碰上這種事,回家是他家少主最後一線希望呀。

  這實在頭痛!

  正當老僕猶豫不決的時候,火觴啟齒了,「你為什麼穿這一身紅衣裳?」

  「穿紅衣裳不對嗎?我娘說她最喜歡看我穿鮮豔服裝的模樣,我穿這樣,也許她跟爹會回來看我。家裡空蕩蕩的,我很不習慣。」她的語氣帶著濃濃的沮喪,但是眼神一派認真,顯然她一直把父母說的話奉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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