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錢途似錦下堂妻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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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還有時間替婆母傳話,倒不如想想自己將來怎麼辦?我聽說四弟打算要接二伯的庶務,這個家……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 「如果染姐兒肯把銀子拿出來替大哥鋪路……」 又是這句話!這句話挑起了楊氏敏感的神經。 「你想都不要想!」她虎著臉,用樂啟釗從來沒見過的厭煩神情冷瞪著他。 一向沒有大聲講過話,臉紅過的夫妻,因為楊氏的態度轉變,樂啟釗在一向好說話的妻子前面碰了個大釘子。 「你眼裡除了你娘還有沒有我們娘住?你繼續這麼昏聵糊塗下去,我們娘兒仨也不指望你了,我們搬出去住!我就不信活不下去!」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重。 樂啟釗像被針剌到了般的跳起來,揮著大袖。「你胡說些什麼?」 「是你逼我的!」 三老爺這一夜在書房搭了鋪,宿在那,楊氏睡在自己的院子。 這對夫妻算是鬧崩了。 消息傳到樂不染那裡,她正忙著,就算知道爹娘鬧了齟齬,卻只是聽聽,絲毫沒有去勸和的意思。 她是覺得沒什麼,她對樂家,也就是這樣了,而且,就算樂啟釗和老太太不歡而散,吵歸吵,樂啟釗恐怕沒有任何能夠想改變妻子小孩生活的想法和行動。 沒辦法,他就是那種人,懦弱、愚孝,沒有任何勇氣反抗的念頭,覺得有那樣的念頭都天逆不道。 所以,樂不染也不指望道個便宜爹,對於把原主逼迫到無路可走,打算玉石倶焚的樂家,她實在投入不了什麼感情。 唯一能叫她心軟的只有那個弟弟。弟弟,她很喜歡。 樂不染正挽起袖子,穿著裙兜,頭髮高高的用簪子挽起來,露出白藕般的胳臂握著石杵,用力的研搗著扁扁瓷盆裡的事物,盆中有水,水裡是研磨得極細的顏料。 長長的案桌上放著好一個大盒子,盒子裡是各色的礦石。 赭石塊、藍銅礦、孔雀石、雌黃、朱砂、高嶺土、藤黃、鉛丹、硨磲……全是她花錢叫人搜羅來,或是去作坊買回來的。 也慶倖她所在的這年代,這些礦石不像現代那麼難找,有的還近乎絕跡,但也使了不少銀子才買到這些。 拿硨磲來說,是海洋最大的貝類,是稀有有機寶石,白哲如玉,是佛教七寶之一,研磨之後,用上好的阿膠調色,其潔白無瑕,可以保宣紙不褪色。 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礦物顏料,還有植物,譬如可以煉成胭脂的紅藍花,長在地裡的蓼藍草、用海藤樹皮煉製的藤黃……真的想做,一輩子夠琢磨的了,只可惜就她一個勞力,日暖要替她打點前後,人手嚴重不足,植物顏料暫時是做不了了。 傳統的水墨畫是沒有顏色的,只有黑灰白,雖說經過筆法渲染,意境深遠,但是添上這些自然顏料,像由遠及近的黛山,由春到夏的綠葉,由深至淺的湖色,漂洗嫵媚的胭脂,跳 躍的藤黃,清冷的花青……它們呈色持久鮮豔,較之水墨畫,彩墨畫在色彩上豐滿、明快又鮮亮,而且,這些顏料可保千年不會褪色,是現代手段生產出來的顏料無法代替的。 即使是不會畫畫的日暖,也被這些顏色魅惑,看得目不轉睛,恨不得各裝一個小瓶子回去珍藏。 樂不染一樣樣敲碎、磨粉、細篩、漂清、沖洗、靜置、分離、烘乾,才能形成第一道顏色,這樣周而復始,才能得到由深至淺分離出來的四道顏色。 做顏料既花心思又費力氣,樂不染卻渾然不覺得累,沉靜如歲月,這一埋首便是四個時辰過去。 縣城因為靠著北邊,冬天來得早,沒兩日便下起雪來,恍如鹽粒子的雪紛紛揚揚,從下午開始,一直到第二天都不見停。 因為臘月不娶,正月不嫁的習俗,她和連彼岸的好日子只能挑在仲春二月,連彼岸覺得時間太久,可眼下都十一月了,他也無能為力。 連彼岸沒奈何,且淞州府的災情也不能等,他離去的那個夜晚,在樂不染的案桌上放了一染盛開的芍藥,樂不染追了出去,卻已經見不到他的人影。 臘月這天,樂不染收到連彼岸寄來的信,信封上用遒逸婉麗的館閣體寫著她的名字,拆開信封,紙上只有一行字——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一日不見如隔三月,到三秋,再到三歲,期盼與她見面的焦急心情,可以想見思念的煎熬。 他的字筋力有度,氣派雍容,又帶著股金鉤鐵劃撲眼而來,看起來非常的舒服,樂不染把信看了又看,貼著胸口,彷佛感受文字間的溫度和他的思念之情。 空氣靜默的沒有一絲聲音,在這安靜到極致的寂然裡,樂不染彷佛聽到了一點什麼聲響。 撲通、撲通。 那不是她的心跳聲,是連彼岸的。 他思念的心聲。 她用銀簪挑了燈芯,攤開筆墨宣紙,開始寫回信。 待寫了一張紙,總覺得不滿意,他應該不會喜歡自己寫在信紙上的日常吧,皺著眉把紙揉成團,扔到一邊。 一封信,她翻來覆去的寫了小半個時辰,又扔了,最後,她拿來宣紙畫筆和顏料畫了一小長幅條的山禽臘梅圖,落款是一首五言絕句—— 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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