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女兒意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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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真好……」說著就要抱起衣服亂嗅,但猛然想到這是那個滿臉皺紋,身上還常帶著酒臭的嫘宮的衣服,才暫停動作。 見他臉色古怪地把衣服穿上,嫘兵兵端來針線盒,坐在桌前一針針替那雙破鞋納起新鞋面。 涼風從外面夾帶著些許雨絲飄了來,四周靜謐悄然,這樣的晚上,整夥心都沉澱在無邊的無言中。 「喏,這只鞋好了,你先穿上,地板冷,赤腳容易著涼。」嫘兵兵把納好的鞋放進闕勾懷裡,彎著美好的頸子繼續縫補。 闕勾也不穿上,看著棉布鞋面上整齊的針腳,眼光幽然深邃。 「你從哪來的,鞋破衣舊,真不曉得你是怎麼活大的?」幾天來就一件衣服一件褲子一雙破鞋,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要到少林寺剃度出家的人不需要身外之物。」 「狗嘴吐不出象牙!」嫘兵兵頭也不抬。真要細究他每句話,認真的人會先瘋狂。 「如果狗嘴吐出象牙來不成了怪物?」他振振有詞。 「好吧,敢問大師法號什麼?」閑來無事陪著他胡謅也好。長夜寂寥,有他作伴,夜過得快些。 「自名福喜。」 「哦,很入世的法號,你年紀輕輕就想出家當和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因為我天生下來就是和尚命,我帶著度牒,只欠剃度這道東風,而少林寺的彌勒大和尚最近在閉關,我就閑閑地四處走走,算一算我從濟南走到江南也才走了八個月。」 才?想必是一邊走一邊玩,壓根不把入佛門當回事,管上閒事就忘記趕路,像烏龜怎麼也爬不到目的地。 可少林寺遠在嵩山,這一去,唉,她又把他的話當真了。 驀然分神的她一針戳進指肉,一粒小血珠滲了出來,沒一下便滲入鞋布,留下一處暗紅色的圓點。 「闕勾,」她看著笑得皮皮的他,心裡各種滋味錯綜,「你這樣我都分不清你講的話是真是假。」 他跳起來,再也不管什麼世俗人的眼光,拿起嫘兵兵的手指研究著,看到圓潤的指腹多了一點紅點。 「你摸我的心是熱的,我是誠實地好人當然不說謊。」剃度一事是早早預定的,就她,是偶發事件,弄亂了他生命棋盤的一枚棋。 嫘兵兵恨自己又上當,抽回被他研究太久的手指,鞋子一摔,拋回針線盒,忿忿地丟下白眼,走出房間。 結實的碰了釘子的闕勾還笑得出來,穿上手上的那只鞋,看看另外空空的腳,他蠕動著靈活的腳趾,鞋分東西,離別的時間到了。 他輕如耳語地喃念道:「我也不想,但要是你有個混蛋的爺爺把做和尚當家業,拼命想發揚光大,呵呵,也讓人很頭痛的不是嗎?」 他掛在唇邊的笑逐漸轉淡,終至無痕。 真是餓死兒投胎,才大清早,闕勾已經神清氣爽等在灶前,一大碗的豆漿、煮豆漿剩下的豆渣炒蔥蛋一大盤皆已下肚,還用他靈動活躍的大眼覬覦蒸籠上的饅頭,她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小時候慘遭虐待,餓過頭,所以才對食物有這樣熱烈的喜歡? 「能吃就是福耶。」他答得雲淡風輕,不忘掀開蒸籠瞄一瞄。 嫘兵兵眼明手快地朝他不規矩的魔掌拍下去。 「別一直掀蓋子,饅頭蒸不熟的。」 吃痛縮回手的小竊賊嘴巴仍不忘替自己謀福利。 「等等,我要帶一堆在路上吃,你藏在窖底的牛肉幹也一併讓我帶走啦,饅頭夾肉乾吃是人間美味。」他叨叨絮絮的念著。 「你要出門?」嫘兵兵忙碌的身影非常好看,灶旁的闕勾不禁看傻了。 「他們是該來了。」他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 他才講完,就見阿倫氣喘吁吁地跑來。還是涼爽的早晨,他的額頭卻有汗珠,可見跑得多迅速。「小姐……出事了。」 「小姐還好端端地在這兒,你才出事!」一隻大手直往阿倫頭上打去,闕勾很樂意地以大欺小。「不是,武館外面一堆……堆光頭,說是要找姑爺。」他在被打死之前總算說全了話。 「來踢館的?」這是武館人的直覺。 闕勾臉色不變:「我去瞧瞧。」 「我也去。」 「別,你顧著蒸籠,別讓水少了。」甫踏出門檻,闕勾三步兩步地又跳進來,直直對著頰上沾了麵粉的嫘兵兵。 「說這話很肉麻,可是不說我憋著會內傷。」 嫘兵兵習慣了他的不按常理行事,靜待他再出驚人之語。 闕勾拂去她粉頰上的麵粉,一道低語直劈入嫘兵兵的腦子。 然後,他走了,她直愣的眼光瞧見他一腳著鞋,一隻腳丫是光著的。 很愛、很愛你。 他的嘴一開一合,仿佛是這麼說。 一次看到那麼多光頭實在挺震撼人心的,一片祥和的梵音,黃、紅綾袈裟三三兩兩站在一塊,少林四大門下弟子來了其二,浩浩蕩蕩,可見對這件事的鄭重。 「你們為了來接我還費心剃了新頭啊,真是光亮一片,不知道能不能拿來煎蛋用?」不倫不類的話出自吃早膳吃到一半被打斷的闕勾的嘴巴,儘管大家都是修身養性的大和尚,還是免不了歪嘴斜眼。 「小施主你還是一張毒舌,佛門戒嗔癡愚昧,入我佛門,望施主要三思才開口。」一個相貌嚴肅的老和尚開口就是訓誡。 他們迢迢而來,希望不是迎接這樣的魔頭,但是事與願違,收闕勾為少林子弟、傳武林盟主牒都是住持閉關前交代下來的事,他們只能服從。 「你是戒律院的鼓燈大師吧?老和尚,久聞你執法嚴謹,人古板又不通情理,這是真的嗎?」沒大沒小的闕勾指著和尚罵禿驢,氣壞一票出家人,梵音老早斷了。 幾個定性差的和尚吃吃笑了起來。 「闕勾施主閒話少說,趕緊上路,五月五的剃度日可是全武林的大事,一天都不能耽擱。」鼓燈大師垂著人壽眉,聲音儘量持平回穩。 他要是敗在他這乳臭未乾的娃兒身上,豈不貽笑大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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