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話癆梅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三


  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坐驢板車,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可是缺少變化的景色看多了,再加上天冷,連續打了好幾個結實的噴嚏,就有些坐不住了。

  石伯看她的眼神似乎想轉頭回家,這哪能,她忍住後續的噴嚏,也忍住硬梆梆的板車磕著自己的不舒服,咬牙忍下去。

  自己這細皮嫩肉需要鍛鏈再鍛鏈,這種身子骨太沒用了。

  經過城門,進了縣城,好不容易來到白河縣城,她整個腰和臀部已經麻了又麻,毫無知覺。

  她示意石伯停車,誰知道起身的時候居然同手同腳,手腳不聽使喚,讓已經跳下車,等著扶她一把的春芽一陣好笑。

  「讓你笑、讓你笑,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你!」

  「別修理婢子,婢子怕癢。」

  「知道怕就好,別動,就讓我這樣站一會兒。」下了車,盛知豫不是不想動,只是手腳此時一概麻著,血脈不暢,無法行動。

  「小姐哪兒麻,婢子給您揉揉。」春芽非常無敵,依舊生龍活虎得很,什麼事都沒有。

  自己真的丟臉了,她連春芽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盛知豫還在暗自砥礪自己,春芽心疼的叨念著,「小姐有什麼東西不能吩咐石伯買的,非得要親自來縣城跑這一趟?」

  「等我把東西買齊,你就知道了。」

  別院裡別說不見文房四寶,連宣紙也沒一張,遑論繡線、白色絲網和繡架了,什麼都缺,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好一會兒,盛知豫覺得身上的血脈漸漸通順了,手腳靈活了,便準備行動。

  「我們買妥了東西就到這裡會合吧。」她吩咐石伯,又讓春芽掏了一吊錢給他,讓他去吃茶、沽酒,隨便做什麼都可以,但一定要按照約好的時間在定點上等她們。

  石伯推卸不了,只能感激的收下,驅車離去。

  白河縣的茶棧酒閣自然比不上京城熱鬧,胭脂、字畫、珠寶鋪子也多只有兩層樓,擺攤販子倒是到處可見,賣糖糕的、賣桐皮面的、煎魚飯的、油餅,熬物、冷淘……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有鋪子便有流水的利,加上年節氣氛漸濃,來來去去的人不少,交易非常熱絡。

  她如是想著,轉身進了一間書肆,瀏覽後挑了幾支分大中小號的狼毫和羊毫,還肉疼的買了一支貂毛筆;幾種色料、宣紙也買了好幾刀,隨後去了一間大字畫鋪,她知道自己這穿著,一看就不是客人,夥計沒來招呼她也不打緊,好在他們也不趕客人,隨便她慢慢的看,閑閑的逛,畢竟,少婦帶著丫鬟來逛字畫齋,真的不常見。

  看畫自有她的用意,不過和潤養心性,培養氣質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是那種做一件事,需要很多準備工作的人,一來求好,二來性子本就這般,忍不住一點瑕疵。

  去完了字畫齋,她問了人,知道白河最大的繡鋪在下一個街角,春芽不愧為世間最好用的丫頭,幾樣東西提在她手裡,一點也不費吹灰之力,主僕倆信步當車,拐來拐去,一眼就看見高豎的幾竿旗幟。

  店名叫「堆錦列繡」。

  名字取得大氣,鋪子裡生意也不賴,錦綾綺羅紗絹縞紈種類齊全,顧客多是女子,鮮少男顧客,夥計很忙,每個都要招呼,尤其對幾個穿絲綢衣裳的婦人態度更是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拿果的。

  夥計貓了她一眼,很快將她歸類於那種可能只買幾綑絲線的人,隨便招呼了一聲就不理她了。

  「這是看不起人嗎?大小眼呢。」春芽可看不過去,她拉高袖子,要去找人算賬。

  盛知豫對她搖頭。「何必呢。」

  大鋪子貨色整齊,她會進來,也只是想看看人家鋪子的進貨,趁機琢磨琢磨現今的流行款式和新穎的針法。想靠繡活賺錢,要推陳出新,舊花樣、舊款式鐵定不受歡迎。

  像她這種不掏錢出來的客人自然不受待見。

  只不過她的好脾氣也只維持到看見一件擺在店裡的裝飾小屏風,手指堪堪伸出去,一把雞毛撣子就差點從她臉上撣過,「去去去,要是弄髒了怎麼辦?客官要是無意交關,就別用手碰,繍品這種東西,最怕髒了。」

  掌櫃模樣的中年漢子,山羊鬍子修飾得很漂亮,三角眼,瘦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套著一件錦袍,標準的狗眼看人低。

  「真是對不住,」盛知豫攤出乾淨的掌心,「我只是湊近著看,不會把繡品弄髒的。」她怎麼會不知道繡品怕濕怕乾也怕髒?一染了汙,別說賣人,還要加工去汙,麻煩得很。

  他不過是拐著彎罵她髒。

  「低下的人,就連呼出來的氣,也不見得乾淨。」他壓低著嗓門,顯然不想因為她們的存在打擾了那富貴人家的顧客。

  「比較起小婦人來,掌櫃的,你早上一定沒刷牙,」她作勢捂住嘴鼻,做嫌棄狀,「掌櫃的一口暴牙都見客了。」

  好毒……

  「你這無知婦人!」掌櫃氣得渾身發抖,她……這是恥笑他嗎?他這一生就是因為一口牙而自卑,人人敬他身分,無人敢直言,她卻坦言不諱……這個、這個臭女人!

  「我這無知婦人要走了,雖然只是幾兩銀子的生意,掌櫃的你看不上,可惜也做不成我的買賣。」一買一賣都是顧客,一來一往會成主顧,二來三去便成熟客,這位掌櫃不懂這道理。

  這種財大氣粗的鋪子,做生意大小眼,看不上她的小錢,還給客人白眼看,這種店以後請她,她還不來呢。

  兩人踏出店門,隱隱還聽見那個暴牙掌櫃不乾不淨的罵著看門的夥計,什麼客人都能讓進嗎?也不想想他們堆錦列繡坊是什麼地方?

  這是指桑駡槐,遷怒來著了。

  兩人得遠了,這才慢慢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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