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羅敷女 | 上頁 下頁


  「可惡!真會找麻煩!」他甩動手中的馬鞭,鞭尾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

  「二少,你別激動。」門僮試著想安撫他的情緒,忘記要看人臉色,叨叨絮絮的還往下說。

  「二少,羅敷肯定迷路了,要不然怎麼可能不回來,她一下受傷,一下死了爹,這會兒出去無依無靠的,壞人是不怕碰到,我們這座島有太君鎮壓著,沒人敢欺到我們頭上,怕是她去了海邊,黃昏是漲潮時間,她一個小女孩要是被海浪卷走……二少,你說這不是很悲慘?」

  「你說完了沒有?!」他還不知道府第有這號多嘴的人物。

  「完了。」二少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如今他年紀尚輕,假以時日,要是脾氣跟著人「成長」,在他下面做事的人肯定水深火熱脫層皮,他本來還以為找到鐵飯碗呢。

  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是罪惡感的東西爬上黑鳳翥的心頭。

  他才從海邊回來,那個老是跟他作對的小女孩確定不在沙灘上,那麼,還有什麼她可以去的地方?

  輕踢馬腹,策馬奔馳,在馬兒奔跑了一段距離後,他猛然拉扯僵繩,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來到碼頭,他坐渡船出了水鳥,直奔西陵鎮。

  他在路上隨便抓了個人,拎起對方的領子問:「秦鐵匠的家在哪?」

  被問的是個老實人,沒有反抗的指著不遠處。「招牌拆下來丟在路旁的那家。」

  說完,閉起眼以為會被這狂妄少年給摔得跌成狗吃屎的他,沒想到只感覺領口松去,腳回到平實的土地,還得到了個謝字。

  可能嗎?惡名昭彰的人竟然沒對他怎樣。

  唉!要死了,莫非他還等著要人家對他怎樣嗎?

  黑鳳翥不費力的找到打鐵店,翻下馬背,隨手把僵繩扔到黃驃馬身上。「在這兒等我。」人便走進微開的小偏門。

  入鼻的鐵銹味使他皺起眉來,四處是烏漆抹黑的鍋爐、鐵具,再跨進一扇門後,看起來才是居住的地方。

  還沒過去,他就聽見從裡面傳出來的抽噎聲,緊繃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鬆懈了下來。

  推開破舊的門,就著微弱的光線,他看見縮在床角的小小身子。

  她蒼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紅腫的雙眼看得出來已經哭了好長一段時間,睫毛仍沾著淚水,那孤單無助的模樣,猛烈的撞擊著他的心。

  悲傷過度的羅敷沒有發現門口多出一個人,依舊手抱著膝,目光呆滯的瞪著發黃的牆壁,斷斷續續的抽噎著。

  她走了多少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竟然可以從紫氣東來島回到西隴鎮上,這一路上,她是受了多少驚恐才回到家的?

  這個年紀的她理應被父母抱在懷中呵護疼愛,如今卻因為他的莽撞,陰錯陽差的成了孤兒……

  遏止自己野馬似不受控制的想法,黑鳳翥往她走去。

  他伸手一碰,發現觸手冰涼,小小的身子抖得厲害。

  羅敷下意識的轉過頭,眼兒迷迷濛濛,鼻頭紅通通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來!」他伸手抱她。

  慢慢地看清楚來人,她的身子蜷縮得更緊,還直接把臉撇開。

  黑鳳翥稀奇的沒有發火,他最很麻煩了,麻煩向來也不敢找他,這次……是真沒辦法。「跟我回家。」

  羅敷還是一動也不動。

  他動手抱起她,用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有的軟音哄道:

  「聽話,我們一起回家。」

  「你不……呢……要我,羅敷……沒有人要……」她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我要。」他在心裡暗罵自己沒腦子,感覺到她輕如羽毛的重量。

  「……再也不可以說……不要……我……了。」她累了,頭一沾到他的胸膛,喉嚨發出舒服的歎息,但心中仍然不安。

  「不會。」他保證,這是自討苦吃啊!

  羅敷把大拇指放進嘴巴吮,一臉純稚無偽。

  腦袋瓜蹭了蹭,尋到安適的姿勢,她便靜靜的睡去,眼彎彎,粉色的唇邊帶著笑意。

  他恨,恨死自己的心軟,但下一瞬間看見她單純的笑,卻又什麼脾氣都發不出來,沒辦法!

  黑鳳翥原想把人帶回來交差了事,就可以隨便掰個理由不用再跟一個小孩糾纏不清,誰知道如意算盤打歸打,事情卻走了樣。

  幾天下來,他不管走到哪,身邊就是多個小跟班,走著走著,一不小心小跟班就會變成泥娃娃,才想著,又來了……

  「咚!」就像這樣,一個跟不上他腳步的小人兒又翻了筋斗。

  為了她,已經連著三天被綁在家,悶呐,悶得已經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權限。

  他霍然轉過身,要噴出的火焰霎時收起。「你……怎麼搞的,不會走慢一點啊!」

  不能怪他,他是個年少氣盛的少年。

  他的心可以用在到處縱遊上,而不是一個四歲什麼都不懂的小鬼。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去他的樓,他哪裡都去不了,每天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這個攪亂他生活的奶娃。

  眼中含淚的羅敷扁著嘴,屁股痛,心裡又委屈,白綢繡薔薇花褲沾了泥不打緊,細緻的小手心被沙礫壓出點點的血跡來。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說你不能跟就是不能!你看,跌倒了活該!」他忍不住又怒火沖天。跟一個四歲的小鬼講道理,軟硬都不吃,又不能一拳揍倒她,她那麼小,又那麼纖弱,怕是指頭一點就會倒地不起,等一下他又罪名一堆了。

  「我……哇……」一張小臉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放聲大哭。

  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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