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紅袖東家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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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見她揮手表示無恙。 「我只是喝急了。」那是一段從太久遠記憶裡翻出來的扉頁,因為只是一件小事,她不曾放在心上,隨著時光過去,逐漸荒蕪而忘卻。 「我傷好後,又見過「他」幾回,這才知道「他」是京裡商行的少東家。 跟著父親進進出出碼頭,每次,我總是很認真打理自己,要自己不要太過狼狽,也只敢逮遠地看著「他」,可是連這都很難,我身上常常不是髒,就是傷口,要保持乾淨談何容易?」要對著畫裡走出來的天人不動心很難,可動心不是愛,他只是遠遠地望著,連前進一步都不敢,可是那綺念已生,天人是少年第一次心動的人,不分男女的初戀情人。 西太瀞在他那樣迫切的目光下幾乎招架不住了,她不自覺的喝了半罎子的酒,她想起來,想起那個整整小她五歲的少年了。 那時的她是爹的小尾巴,經常隨著爹出入漕河碼頭。她乾笑。「那後來呢?」 「又有一回「他」找到我,給我一帕子的糕點,說那是別的地方吃不到的好東西,可「他」吃得太飽,吃不完,浪費了,便硬是塞給我,看我吃,又和我坐在肮髒的地方,告訴我若不想受人欺負,就要想辦法站起來。「他」指著碼頭上成千上百的挑夫和持著扁擔爭搶活計的運丁說,君子不立巍之下,拼力氣,你不如那些大漢,可是你可以去想想有什麼法子將這些為了討口飯吃的人組織起來,結成一股可用的力量,那麼就永遠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 「你做得很好,你做到了不是?!」酒勁上湧,還有些頭暈目眩,想到當年那孩子如今已經變成展翅大鵬,西太瀞酸楚中也衷心的替他歡喜,壓根忘記現在的自己並不是那個西府少東了。 她又想起他書房裡的九省漕幫掛圖,明白他的夢想可不僅止於此,他的心可大了。 「你覺得我做得很好?」這是有生以來,第一回有人誇他做得好,就連爹娘在世前都不曾說過他好。他雙手微微顫抖,心中喜悅如排山倒海,不能自己。 他被誇獎了 「你辛苦了。」要打下這樣的地盤談何容易? 「不……一點都不辛苦。」從來沒有人用那樣溫柔的眼光看他,告訴他,說他辛苦了,她不知道,每次他在拼搏的時候,每次他遇到險阻、快要倒下去的時候,都會想到她,每次都是她賦予他無盡的力量,讓他一直往前進。 他笑了,笑得眉眼倶張,笑得豪邁瀟灑,深邃的眼底迸放著瀲灘波光,就像得到天下至寶。 「你笑什麼?」他的人怎麼變成好幾個了?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他笑得十分溫柔。「你知道你發上這根簪子的由來嗎?」 「什麼?」那些年,他還以為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快要瘋掉,綺念卻根深蒂固的長在心裡,他死死壓箸不敢讓它萌芽,想讓它就那樣爛在心頭,他也一直自己做到了,直到聞知「他」的死訊。 「我讓人打了一根簪子,卻特意做成女子用,打算送給」他」以表傾慕敬仰之情,也順便要了結不可為的妄念。」 「「他」是男人,而且年紀大你那麼多,你再喜歡都沒用。何況「他」死了,被劍從後背剌進前胸,一劍斃命!」被這樣告知,一點都不好玩,又思及他對自己曾有這麼深的心思,西太瀞頭更暈,臉更燒,心亂如麻。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劍捅進肉裡面很痛,痛得我想哭都哭不出來。」武器剌入肉體的聲音、血噴濺的溫熱,生命在消失的感覺她沒有忘記。 湛天動心神狂亂,他那八成把握,如今已是十成,聽她親口承認她就是他多年放不下、忘不了的那個人。 他的心情激越,像山澗湍水,水花四濺,又像夢境,不知是幻是真?明日醒來,不會是-場空吧? 他的心還未踏實,人已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輕輕的、小心的覆上去,手指一根根的握緊她。 今生,再也不放手了。 西太瀞沒注意到他的逾矩。 「你是如何遛到別人暗算的?」他用的是「你」字,可她醉了,醉得無法思?考,只忙著想穩住自己好像越來越坐不住的身子。 「我要知道早把真凶揪出來了,都怪我死得太快,連兇手的臉都沒見著。」她十分懊惱,懊惱得恨不得掮自己耳光。 湛天動目露兇狠的戾芒,鋒利得像殺人不見血的刀,可也只是一刹那,又刻意的壓抑下去了。 「那你為什麼會換成這個身體?」 「我也不想。我一醒過來,不只換了一個身子,還成了人家的外室,最扯的是我才十四歲,那麼多事情都要重來一遍,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就連弟弟還身陷在西府裡,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哭,其實我好害怕,我得想什麼時候才能把弟弟帶出來?什麼時候才能報仇?什麼時候才能將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她語帶哽咽。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睜著眼睛數日子,熬到今天的。 「你放心,我不會饒過那個人的。」他的聲音很輕,為的是不想嚇到她,一向他說出口的話,絕對做到。 「這不關你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耳聽到,曾經以為天人永隔的人,曾經以為今生無望的人,竟變成坐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那個「他」! 過了十幾年,他總算找到自己的心。 西太瀞搖搖頭,這一搖,身子便往一旁歪去,要不是湛天動手伸得及時,她就會掉到地上去了。 她倒入他懷裡,敵不過醉意和從海上歸來的疲倦,沉沉的睡去了。 抱著醉臥在他懷裡的人,湛天動輕輕伸手撩開她掉在臉頰的碎發,然後無比鄭重的將她看了又看,隨手找來一件大擎將她像粽子一樣的裹住,萬分珍惜的將她摟在懷裡。 夜漸漸深沉,他毫無知覺,那般認真的看著她的眉、眼、鼻、唇,任何小地方都不放過,因為喝了酒的她,五官都漾著粉粉的嫣紅,美得不似人間女子。 他的心,不是沒有掙扎過。 多少無眠的夜,因為她,他的心情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每天心中那條系著的繩索都和自己拉扯——是她嗎?不是她嗎?是她嗎?不是她嗎? 如果是,他該怎麼辦?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又該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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