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紅袖東家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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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一心想確定自己的揣測,如今定下心來往四周一看——房裡最顯眼的,是一整塊羊脂白玉透雕的漕運盛景屏風,各式大船高桅爭道,上有栩栩如生的縴夫、漕船。河道支流處,有著靠著河岸洗滌的婦女、戲鬧的小兒、眼眉生動的眾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光,這座屏風價值連城,居然被她一眼挑中。 簡單優雅的紅木大床,荷花草葉紋的五斗櫃,八角高架上放著的不是切花,紫地粉彩盆栽裡乍看什麼都沒有,走近端詳,卻發現泥土冒著嫩嫩的小芽,看不出是什麼,他戳了戳土,還帶著濕,顯然那個叫春水的丫頭還算盡責。 沒有鏡臺,沒胭脂水粉,沒有金釵翠鈿,只有一把骨篦隨意擱著。 軟榻旁一冊書隨意的放著,好像她的人剛走開,去做別的事。幾邊放著看似是她經常用的廣彩大瓷杯……她懶得使喚人,所以用大瓷杯喝水,省卻跑來跑去的工夫嗎?他唇角勾笑,這府裡,丫頭多得數不完,她不用人,到底要這麼多丫頭婆子做什麼呢? 可他隨即想到她女扮男裝的事,莫非是怕人識破她的真實身分,所以,婆子丫頭也不敢使,就怕人多,易曝露自己的原來身分?她曾說她有想要保護的,而這麼自苦,究竟是為了保護什麼? 環顧一切,佈置看似完全以舒適為主,可是少得可憐的物品,也表示她並沒有在這久居的打算。 這一想,他心裡好像被塞進了一塊冰。 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非常。 碧葉紅花一直連到天邊的夏荷開盡了,池塘裡只見殘枝腐葉,但缽大的山茶花和白芙蓉綴在染黃了的香楓林裡,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吃過金黃香甜的杏子,中秋來了。 站在正廳上的男人很痩,一件天青色的長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松垮垮的,但他直挺挺像根青竹站在那,沒有人敢看輕他,遺憾的是當他抬起眼來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下,本該是清澈明亮如同秋水的眼中蒙著一層薄翳。 那是一雙無法視物的眼睛。 他的一旁單膝跪著雙手被捆綁,又被點穴而無法動彈的男子,男子長得劍眉星目、英氣勃發,有種江湖人的氣息,此時怒目瞪著站在湛天動旁邊的水。 「西公子,用這樣的方式請你來實在情非得已,我的手下出手太重,傷了貴府的人,還請見諒。」湛天動打量他有一會兒了,他有一張和記憶中那人一模一樣的臉,不過就算事隔多年,他還是能確定,自己當年見過的不是這個年紀比他大上幾歲的溫文君子。 兩相比較的話,那個人多了一些這位西公子沒有的柔潤和自若,修長溫和的眉目,總給人雌雄莫辨的感覺,而眼前這個西公子,雖然痩得好像風吹就會倒,但是不會給人錯認為女子的感覺。 「他是來保護我的人,請不要為難他。」雖然聽得出來惱怒,但西太尹聲音仍舊給人舒適乾淨的感覺。 「要不是他難纏,我何必捆著他!就算捆著,我一路上也沒少他一頓飯吃。」難得有脾氣的水居然出聲。是這傢伙太不識相,一路上罵罵咧咧的,他乾脆點了對方的啞穴,以求耳根清靜,不然他怎麼會出手這麼粗暴。 從西府中不動聲色帶走一個人,對水來說易如反掌,但他沒想到,西太尹這不受西府重視的嫡子身邊,居然藏著一個武功高強的保鏢。 他們兩人幾度交手,勢均力敵,他連鑽空子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沒有時間跟這保鏢耗,主子給的期限那麼緊,他早逾期,最後只得以調虎離山計把保鏢引走,他再潛入西府把人帶走。 保鏢發現不對往回趕時,他已經挾著西太尹上了船。 然而以為擺脫掉的人卻陰魂不散的跟上船,最後水只能以人多勢眾、勝之不武的方式把人擒下,一併將他帶回揚州。 「鷹兄不是我府中的人,他是受人之托來保護我。我知道你們要的人是我,你們有事沖著我來,請不要傷害他。」西太尹發現鷹的時候,曾經試圖套問是誰托他來保護自己的,鷹卻說那是他們行裡的規矩,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所以至今他也還不知道鷹是誰的人。 湛天動聽得出來西太尹語中對那保鏢的維護,這西太尹不是個怕事的,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因為多年都在宅子裡,養成唯唯諾諾的個性。 「放開他。」 這裡是他漕幫地盤,想鬧事,得有本事,但是他相信這個叫鷹的男人不會連這點眼色也沒有。「西公子請坐,來人奉茶。」對方這般客套,倒是讓西太尹意外,但,在不知對方企圖的情況下,他仍是萬分小心的落坐。 「你這是盜匪行徑。」西太尹斥責。 「事急從權。」湛天動也不否認,回應得無比爽快。 這人聽他言語倒不像拐彎抹角之輩,西太尹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湛天動。」 「湛爺。」水是個守口如瓶的人,這一路跟一個悶葫蘆沒兩樣,從不曾對西太尹提及這位爺的身分,所以,他即便已經站在人家的地盤上,也不知道對方的來路。 「我請西公子到揚州,來是有幾件事要請教。」湛天動也不與西太尹客套。 「我一個無用之人,對湛爺能有什麼幫助?」看來是個霸氣任性妄為的人,為了問事,就把他無禮的從京中「請」到這裡,而他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據說你還有一個嫡姐,你們是龍鳳胎。」 「這是我府中的家務舊事,不知道湛爺為什麼提起?又是怎麼知道的?」西府有嫡女這件事只有少數的人知道,自從姐姐去世後,西府裡已經沒有真正的嫡子,只有妾室生的「庶子女」,可他西府的事又怎麼會扯上這位爺了? 「我和當年太尹行的年輕當家曾有過幾面之緣,人雖然去了,可是我心裡還是有很多迷底解不開。」 「我沒有義務替湛爺解釋什麼,子不言父過,那是家父心中的一塊傷痛,不說也罷。」西太尹不語。 湛天動觀他顏色,心中已經有數。 「西公子坐了多日漕船也倦怠了,難得來上一趟揚州,不如在我府中多留幾日,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談話有度,進退有序,不得不說這西太尹要是個明眼人,必有一番成就。 「如果我堅持要回京,湛爺放人嗎?」費那麼大的勁把他擄到這裡來,西太尹不以為只是要問話這麼簡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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