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紅袖東家 | 上頁 下頁
一三


  接下來,他要花上一生的時間埋葬心裡的一個人嗎?

  西太瀞見他臉色不善,一張臉陰沉得像隨時會有雷陣雨的樣子,不用看也知道不會是什麼舒心的事,分寸她懂的,也不敢太放肆,不讓她走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樣站著實在無聊,不曾細看,西太瀞以為湛天動的年紀不小,趁機把他看了個仔細,發現他看似滄桑的外表下年齡也不大,劍眉星目,鷹勾鼻看來犀利,厚薄適中的唇與刀削般的輪廓,合成一張英俊陽剛的五官。

  河風颯颯,吹得他髮絲飛揚,衣袂飄動,凸顯出他強健高大的挺體,腰窄腿長寬肩,通身氣勢稟然,是極品中的極品,這男人要是讓她瞧上一輩子,都不會厭煩。

  但想歸想,她卻對湛天動沒有任何奢想。

  她一直是那種很實際理智的人,不過萍水相逢,只要到南方,她就會帶著春水離開,這沿路上無論看到的人事物,對她來說都只是風景而已。

  她想得迷迷糊糊,除了眼皮開始垂下來,腦子也不管用了,這時候要是有張床就好了。

  也難怪她累,每日她幾乎從一張眼就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就算吃飯時也有可能被其他人叫去跑腿做事,所以她每天最巴望的就是天黑和睡覺……如果能夠睡個三天三夜就完美無缺了。此時為了不讓自己真睡著,她擰了自己一把,看著甲板上的工具,索性蹲下去一邊整理,一邊打盹。

  湛天動的目光轉過來,就看見西太瀞身子搖搖晃晃,不時揉著眼睛,不時捶著頸子,像條蟲動來動去的,這一看,心裡就有氣。

  又沒叫他做什麼,有這麼累嗎?

  轉眼看到他黑痩的十指都是傷口,沒錯,十根,沒一根是完好的,再到他的小臉,也才幾天,人沒養出三兩肉來就算了,比第一次見的時候還痩上一圈,自己可不是那種苛待手下的主子,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理智上湛天動極力去忽略心底發出的不悅聲音,既看這小子那雙手不順眼,又覺得這小子只是個無所謂的人,他不熟悉那感覺,也不曾有過,一時之間,對這種陌生感只能推想到不知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單純覺得這人礙眼?

  他忍不住呵斥:「怎麼這麼沒規矩?」

  「大當家教訓的是。」她頭也沒抬,聲音懶洋洋的,讓人一聽就知道是那種很應付的。

  這是本能反應嗎?湛天動幾乎失笑。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回答得叫我滿意了,我就放過你。」他的聲音聽似兇狠,低沉裡卻帶著股柔軟的醇厚,只聽聲音不看人,很容易會喜歡上這個人。西太瀞拍拍自己的臉,胡思亂想些什麼呢?他聲音再好聽也不關她的事。

  「大當家吩咐。」她支起身子站起來。

  這小子的確是痩了,不是暗夜中的錯覺,不是眼花,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小,看來自己得讓人去問問廚房,到底怎麼管飯的。

  見他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一單一雙的眼皮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雙單。

  「你這眼皮,本來不是一雙一單的嗎?」

  「小的沒睡飽,雙眼皮就會不見。」還有這樣子的?「你的意思是都沒睡飽?」

  「大當家的,這是第二個問題了。」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老二只要一見到這小子,就會一驚一咋,又笑又瞪眼,脾氣跟失控的馬車一樣,這小子真有這本事,氣死人不償命。

  「滾吧!」

  他可不要讓一個臭小子小看他,說他說話不算話,就算他剛剛要問的根本不是這些。西太瀞拖著腳走了。

  很好,讓他走,他連禮貌也省了。甲板上空蕩蕩了,只半息時間,湛天動便覺得無趣,轉身欲回艙房,踩著階梯,遠遠看見西太瀞從放雜物的小室出來,卻不是往底層的工人通鋪去。這小子看起來是累壞了,腳步有些虛浮,也沒注意周遭是不是有誰,逕自往外園的走道去了。

  這不是通往大廚房倉庫的通道?這小子不是累得要死?這是要上哪去?

  湛天動跟著,無聲無息。

  這小子如果是別人派來的細作,也不是不可能,他的行為、說話、模樣,他的一切全透著一股奇怪,如果是他人的眼線,是誰?宮中、漕幫,還是埋伏在暗中的對手?

  他靜靜的隨著進了倉庫的小門,然後,西太瀞消失了。

  湛天動不急,不著痕跡走過去,屏息到處梭巡,這是廚房放乾貨的地方,而常用的幹料都放在最前頭,後面這一塊,如非必要,不會有人來,那小子一下消失不見,難道這裡有可以藏匿不被發現,好讓他來與人通風報信的地方?他是練武之人,就算在黑暗裡,目也能視物,正疑心那小子藏到哪去,忽然,聽見打呼聲。

  他循聲而至,眼前的景象讓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戒備消失了。

  那是一塊靠著小窗的地方,地方很小,小得比西太瀞大不了多少,他就躺在那裡,應該是睡得很熟,自己來到他身邊他都沒感覺。

  兩隻還帶潮的皂靴規矩的放在一邊,被子因為拉得很高,蓋住半張臉,被子下端露出了兩隻小腳。

  那兩隻腳,有著白嫩嫩的腳祉和白生生的腳背。

  湛天動很用力才將自己的眼睛從那白兔子一樣的腳趾上拔開。

  明明有通鋪可以睡的人,為什麼要睡在這裡?

  通鋪絕對比濕冷的地面要舒服多了,這小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是那種會帶著疑問入睡的人。「西太瀞!」湛天動用了兩分內力,聲音直貫西太澈耳裡,像一道冷箭直穿腦子,她打了一機靈,縱使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立刻睜大了眼睛。

  打雷了嗎?

  這一路以來,她睡得淺,因為心裡要擔心的事情太多,擔心被認出來,擔心被人發現睡在這裡,擔心要是被發現女兒身怎麼辦?

  今天一不小心睡過去,哪知道眼前站著的就是最不應該會在這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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