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浣後 | 上頁 下頁


  人去樓空的府衙被南平大將軍接管,府衙內容納不下他麾下的將士,為了讓已經飽受驚嚇的百姓不再擔驚受怕,大將軍下令,兵士以下一律在城外紮營。

  所以孫上隴這一路行來所見,埋鍋造飯,巡守防衛,軍醫忙碌的安置著攻城時受傷的兵卒,每個人各司其職,形成非常忙碌卻有紀律的景象。

  南平大將軍率領的精兵只有萬人左右,卻是火鳳國在邊境鐵箍般的保證。

  來到府衙大門時,一名滿臉稚氣的馬小廝替孫上隴拉住韁繩。

  「副將,你可回來了,怎麼還帶了一個娃兒?」

  「給馬匹喂點蜀黍,嗓門小一點,你嚇到她了。」

  看著懷裡的小東西,只見她整張小臉緊貼著他,也不怕臉上要印出盔甲上鎖片的痕跡。

  「我長得這麼親切,人見人愛,又不是像你一張木板臉,她都不怕你了,怎麼可能排斥我?」小廝咧開嘴笑,不忘撫摸馬兒的鬃毛,一副鄰家大哥哥的模樣。

  他跟孫上隴是同一個村子出來的,十三歲時一起投軍,孫上隴奮勇殺敵,三年就當上了這支軍旅的副將,而他還在馬廄裡養馬。不過,他一點都不在乎,人各有志,等真有太平盛世那一天,他要解甲歸鄉,開一家火鳳國最大的客棧,賣最好吃的料理,讓川流不息的客人天天住滿他的客棧。

  從軍只是暫時的。

  孫上隴不跟他打哈哈,轉身進了府衙。

  湘城是邊境一座小城池,府衙卻蓋得美輪美奐,看得出來棄城逃跑的知府很捨得把錢花在自己身上。

  要不是他這麼貪圖享受,把軍費用在自己跟如雲的妻妾身上,湘城小歸小,又豈是隨便幾個流寇亂黨夾擊就能攻破的?

  他從角門進去,繞過轎廳,進了圓洞門,假山流水傍著抄手遊廊,到底的廂房是他暫時的居所。

  把小女娃安置在唯一的木床上,孫上隴轉身又出去,打了水回來,從巾架上拿了布巾,替她抹臉。

  出人意外的,圓圓的臉上髒汙一擦乾淨,露出白淨的清麗來。

  他莞爾,假以時日,她會是漂亮的大姑娘。

  接著替她脫了鞋,開始抹起她的腳。

  「告訴哥哥,你叫什麼?」

  「……浣兒。」她的聲音軟糯,眼看著的,是他方才順路向廚房要來的缸爐燒餅,她毫不掩飾的吞著口水,抿嘴的時候不小心跑出兩個小巧的梨窩。

  孫上隴有預感,她不只長大後會是個漂亮的姑娘,等她恢復精神力氣,不知道會有多討喜。

  順著她視線看向那用白麵紅糖香油混制的酥餅,他知道她一定餓了,遞過去一個給她。

  「幾歲呢?」把巾子放進水盆重新擰過,擰出半盆黑水。

  申浣浣大口咬著餅,忙著吞下去,然後嘴巴咬住餅捨不得放,她伸出十根手指,卻比不好要表達的數字,只得含糊不清的說道:「浣兒……九……歲。」

  原來九歲了。

  看她的身量他初初以為她不會超過八歲,年頭不好,孩子也養成了這樣。

  「爹娘呢?」

  這一問,她咂巴著小嘴,餅也不啃了,從眼裡滑下大串眼淚。

  「爹……娘……浣兒……不知道。」

  其實她知道,她爹為了護她跟娘親,被惡人攔腰斬成兩截,腸肚跑出來了還不肯斷氣,咬住壞人的手掌,只盼能掙到一點時間讓妻女逃生,可是,娘不依,看見爹爹淒慘的模樣,也撲了上去拚命……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耳裡響著娘的淒厲狂喊,她要她逃,她聽話,死命的跑,一直、一直到摔在地上,跑不動了為止。

  孫上隴他能征慣戰,從軍多年殺人跟切豆腐一樣,可是這一回卻拿小娃兒的眼淚沒轍。

  「咳……浣兒不哭,以後,你就暫時跟哥哥住在這裡,哥哥有什麼你就跟著吃什麼,你不用擔心會餓肚子,就算哥哥只有一個餅也都給你吃好嗎?」

  他父母早逝,幼年吃過苦,也不曉得為什麼,他喜歡這個不鬧不吵的小娃兒,好吧,她不能算娃兒了,小姑娘好了,反正這股疼惜就是那麼沒道理的來了。

  申浣浣止了淚,搖頭,很慎重的說了讓孫上隴一輩子都不會忘的話——

  「大哥哥對浣兒好,浣兒也要對大哥哥一樣好,只有一個餅,我也要分一半給你。」她一說完就笨拙的掰開那塊所剩無幾的酥餅,遞給他。

  孫上隴接過那只能說是一小撮的餅皮,坐上床沿,無法形容心裡頭的滋味。

  「哥哥吃。」

  「浣兒也吃。」他一口就解決了這塊餅皮。

  她滿意的也將剩下的餅塞入自己的小口中。

  「哥哥答應會給你找一個真心疼你的人家照顧你的。」他對她保證道。

  如果說,他們的感情是從一塊缸爐燒餅開始,那麼,往後的共患難絕對是孫上隴始料未及的。

  「你可是替自己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呐。」

  大堂上,國字臉的南平大將軍不怒則威,眼前放著湘城縣誌還有縣圖,拿著一雙虎目眄著那抱著孫上隴脖子、像小狗兒般,把他身體當玩具似的小丫頭片子。

  借著公務之便,他終於見到了這個最近讓所有兵士掛在嘴邊念茲在茲的風雲人物。

  打戰行軍見到最多的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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