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窗臺上的喵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這好像是老套的搭訕。」他很快收起眼底的神采,她那把又輕又軟的聲音仍舊那麼悅耳。

  梁菱光有些不自在,「對不起,我以為……不是,是我認錯人了。」

  陌生的嗓子,陌生的五官,上帝造人的時候也會錯手把相同的模子用上好幾次吧。

  「不要緊,能讓漂亮的小姐對我另眼相看是我的榮幸。」

  她抿唇一笑,經過這幾年的社會大學訓練,知道別將客套話當真的必要性。

  「你是蔣經理?」她記得要跟她面洽的人姓蔣。

  「我複姓東方。」

  像石頭丟進湖面,漣漪乍生,梁菱光如他所想的變臉了。「咳,東方先生,你是銀行的……」

  她想抓狂,這世界是怎麼了,癲了、反了,還是亂了?到處都是姓東方的便宜貨……

  慢著,她告訴自己不能老是聽到這兩個字就敏感,而且,這次比稿攸關未來長期的合作關係,很重要的。

  「我是銀行的新負責人,本來呢,這次比稿是由銀行的公關負責,剛好他吃壞肚子,才由我出面,沒能事先通知鴉片蝴蝶小姐真抱歉!」

  她趕緊站起來行禮。「我有眼不識泰山,東方總裁您好。」

  「不必用敬語,感覺我好像七老八十了。」他的心有道暖流過去,是很多年都忘記的那種感覺。

  好幾年,她一點也沒變,那個是她用慣的流蘇包包吧,還在用呢,蓬蓬的鬈髮還是那麼卷,真不知道她晚上從來不上卷子睡覺的人是怎麼保持不變卷度的?

  看起來,她是個念舊的人。

  只是,還記得他這舊人嗎?

  「這是應該的。」

  「你在插畫這行做了多久?」他把十指堆成尖塔,把眸子藏在尖塔的後面,不讓人看見。

  「三年。」

  「出版社的人大力向我推薦你,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沒想到她會從一直堅持的油畫退下來。

  她離開,留下她心愛的林布蘭特,而她練習用的圖稿全部委託垃圾車收走了。

  「那是老大姊照顧我,我把圖稿帶來了,您要看嗎?」客套話她還是不熟練,只希望趕快把事情談完,離開這個也姓東方的男人。

  他讓她全身不自在。

  「我凡事要求盡善盡美。」

  「我盡力,至於能不能人您的眼,我就沒把握了。」每個人對美的感覺要求都不同,她沒辦法口沫橫飛的自吹自擂說自己的作品有多紅火,多受青少年歡迎。

  「那好,你把底稿留下,有任何消息我再跟你聯繫。」

  「嗄?」

  也知道自己失言。「我是說,我會請蔣先生跟你聯絡的。」

  「好,那請多指教了!」

  「不客氣。」

  一切完美無破綻,她馬上站起來告退。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心裡毛毛的。

  「我聽說以前你在紐約學畫?」他還不想放她走。

  「是的。」她的背影很僵,雖然背對著人很不禮貌,但是,可以放她走了吧?

  這裡,空調OK、造景OK,就是人不對……

  「為什麼沒有繼續畫圖?」

  「沒有為什麼,誤打誤撞就進了這行。」她看花瓶,花瓶裡的花伏迭生姿,美不勝收。

  已經改變面貌的東方狂也站起來,拿起煙匣裡的古巴哈瓦納雪茄在指縫中轉。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三年,有誰改變誰沒變,滄海桑田,人間好幾轉了。

  他想確定什麼呢?

  白綠交錯的海芋田到處是遊客。

  這幾年,開放採花的海芋園有十來家,各個使出渾身解數,賣茶、賣咖啡,生意競爭得非常白熱化。

  梁白光輸人不輸陣,說服保守的爸媽,把房屋前面一大片的稻埕變成舒適的露天咖啡座,還鋪展出櫻花道、杜鵑花道、茶花道等小步道,處處可見小橋流水、秋千躺椅,每天,都能看見蓬頭垢面的她到處鑽營。

  被叫回娘家幫忙,其實是抱著回家吃飯不用錢,還能打包給老公的梁綠光本來以為有好康可以撈,但是碰到鐵面無私的老二,只有踢到鐵板的感覺。老公,好想回家給你養喔。

  起灶的梁媽媽也沒得閒。

  外面忙得如火如茶,梁菱光充耳不聞。

  她可是淩晨三點才上的床,誰敢不識相來吵她——殺無赦!

  「梁菱光、梁菱光、梁菱光……砰砰砰,出來啦,你給我快點出來別裝死啦!」

  她拉過枕頭,捂住耳朵,想隔絕所有不受歡迎的噪音。

  「我很累,別吵啦!」

  因為工作她很自然的跟夜貓族稱兄道弟,天亮才睡覺也變成了習慣,也因為睡得少,人比讀書的時候還瘦。

  「梁——菱——光!」

  警察伯伯怎麼不來取締噪音?這已經超出人類可以承受的分貝了耶。

  梁白光等不到小妹來開門,自己取了鑰匙破門而入,無影腳就往床上那坨物體踹過去,還不忘雞貓子的喊叫。

  「梁米蟲,你最好給我起來,出大事了你還睡得著,我真是有夠佩服你的!」

  啥啦?

  「你在外面捅紕漏啦!」

  什麼啦!

  「給姑奶奶我起來收拾,別禍及祖宗八代。」

  披頭散髮的女鬼……呃,不,黑髮自動往兩旁披瀉而開的女鬼掀開棉被,嘴兒翹,眼兒惺忪,紅唇微微的噘著,手腳還卷著被子,臉上的表情叫無辜。

  這麼豔麗的女鬼多多益善,多出現幾個都沒關係的!

  「什麼啦,白光光,你很吵耶。」

  哈欠連天,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外面來了兩個中西合璧的,說要來梁園打工。」

  「這種小事你處理就好,幹麼來問我啦!」碎碎、碎碎念,眼看著人又要躺回去。

  「你敢在你祖媽面前睡著看我怎麼整治你,我話還沒說完耶。」一腳又踹去,這就是她飽滿的姊妹……愛。

  梁菱光支著額頭,一副煩不勝煩的樣子。「白光光……」

  「叫二姊!」她簡直是上癮了,沾滿泥巴的腳印子把梁菱光白拋拋的床單通通變成馬諦斯野獸派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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