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東方家的那口子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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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個傳承三、四代,已經變成家業的黑道家庭長大,父母的黑道聯姻,形成了一加一大於二的加乘效果,看得到的親戚不是地方角頭,就是大姊大,一個個比狠辣,動不動就卸下人家一條膀子,開口閉口為了地盤爭得你死我活,看多了大人使壞的樣子,那樣的家庭讓他焦躁狂暴,他曾經以為,自己也會在這片看不到天亮的血黑色地獄裡待下去,然後瘋狂,最後帶著弟弟一起毀滅。 在他的認知裡,黑道是不定時炸彈,如果撩下去,就要有死的覺悟。 可是,最先受害的通常都不是當事人,而是他的家人。 在一次被綁架的事件裡,他的父母終於發現他的不對勁, 這才把他往國外送,可他們來不及親口對他說,因為沒多久,他那對生錯年代,滿懷江湖豪傑情結,一心要在現代行俠仗義,創造出輝煌江湖的爸媽,就雙雙死於車禍中。 死因懸疑嗎? 他對父母是無情冷酷的,並沒有去探究他們的死因,律師說了他們是因為意外車禍致死,那就這樣吧。 他們不是說了,身在江湖,就要有死的覺悟? 那麼不管他們的死法為何,就當他們死得其所好了。 縱使被人唾駡不孝、無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暗地裡,他的心比墨還要黑。 虛浮著腳步回到老房子,那些他以為已經被克服,遺忘的過去,此刻竟又在心裡翻騰叫囂,可是當他推開兩天前他和永瀾通力做好的木門,看見她笑容燦爛的等在小徑那頭,那些翻攪的不愉快,又隨著她奔向他的腳步逐漸消失,直到那軟馥的身子撲向他,那些惡夢就像遭光驅逐的黑影般瞬間被撲滅。 「俊,你回來了!」 「是呀,我回來了。」她的聲音,果真是最美的天籟。 *** 果然不能太寵啊! 這叫什麼?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嗎? 連著幾天,永瀾總是帶著自己的墊子來敲他的房門。 東方清俊瞄了窗外滿布星星的天際,朝她搖搖頭,「今天不會下雨,你得自己睡。」他試著說服她。 連著幾天晚上都下雷雨,到清晨天才放晴,現在這怪異的天氣終於改善了,今天一整天都是好天氣。 他不能養成她這種習慣,男女同床共枕,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她也許不懂得嚴重性,可他懂。 他說過,他要守住,起碼到她成年,照她的說法,即過了天劫之後。 「俊,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像老頭子,守舊、愛嘮叨又古板,規矩又多,早睡早起,還要先練一套功夫,就連吃的東西也都是老人食物,哪有你這種年紀愛泡老人茶?」 一見他板起臉,她趕緊回歸重點,苦苦哀求,「你讓我進去啦,我真的不敢一個人睡,我有不好的預感,再說,我們睡都睡過了,也不差這一天,我每天規矩的睡覺,也沒有對你怎樣,對不對?讓我進去啦,拜託、拜託。」 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的不安,這幾天她總覺得很毛。 東方清俊瞄她一眼。「是啦,我是老人,但不論怎麼算,也沒有你老。」話落,冷淡的關上房門。 ……她說錯話了,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誰知道他會在這節骨眼上計較起來,永瀾看了看太過安靜的四周,樓下黑影幢幢,好像生了腳般要爬上二樓了。 嗚,她怕啦~~ 房間裡的東方清俊拉高被子蓋住全身,雙眼緊閉,可是該死的他聽得見樓下老鐘的滴答聲,聽得到老舊廚房水管灌進來的風聲,聽到前院青蛙求偶的啯啯聲,他該死的好耳力,他練武不是要用在這裡的。 他如困獸,床的一側有她留下來的味道,他怎麼都睡不著。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熬過宛如千百年似的十分鐘過去,他打開門,立刻倒下一隻抱著膝蓋斜靠在他門上睡著了的白狐狸,眼角有淚水,間或抽噎了下,像是感應到他的氣息,儘管已經睡了,那毛茸茸的尾巴卻撲答撲答的拍著,像是在極力討好他一樣。 「你這狐狸到底有沒有替我考慮一下,我是健康的男人,我是男人,健康得要命,你這笨蛋都不怕被我怎樣嗎?!」這只一睡著就會打回原形的小狐狸……東方清俊咬牙切齒,但還是溫柔的動手把她抱了進去。 「俊……」她小聲囈語,喊著他的名字。 這一喊,讓他動容,表情深沉了。 撫摸她頷下柔軟的毛,把她往床上放。 「好好睡吧,我在這裡。」 儘管她的存在就像吳剛砍伐月亮上的桂樹一樣的不可信,也跟著睡進自己位置的東方清俊卻知道,他愛死了她這身真皮大衣,有她在的冬夜,就像蓋了床羽絨被似的溫暖。 萬物俱寂的夜,時鐘滴答滴答的轉過一圈又一圈,午夜十點剛過的刹那,永瀾身上的寒毛陡地直直豎了起來,原來熟睡的眼眸警覺的睜了開。 她低嗚了聲,發現這樣會吵醒身邊的人,立刻噤聲,壓低身子。 「怎麼了,永瀾?」她的動作還是驚醒了把手搭在她身上的東方清俊。 就那一回眸,不見烏雲密佈,也沒有所謂的山雨欲來,月娘還是彎彎的掛著,星子幾顆,天上一片雲都沒有,忽然,天空像裂了條縫,金熾的閃電雷鳴滋滋得破空而下,永瀾看得呆若木雞。 刹那間屋瓦飛濺、建築崩塌、玻璃盡碎,那道雷像是長了眼睛,對準了永瀾直劈過來—— 她……能躲哪去?身子來不及抖,意識是空白的,可就一瞬間,本來不見任何動作的東方清俊連人帶被,用他的身體覆住發抖的她。 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然後—— 煙灰彌漫,好好的房子一片焦黑,成了廢墟。 「奸詐、小人的雷公,居然暗著來,咳……我要去神仙工會告你沒有職業道德……」背讓什麼給重壓著,永瀾氣憤的罵著,一大口鮮血隨著移動的身子如泉水般噴出口。 可恨的天劫,好痛,痛得她連罵人的力氣也沒有了。 身上的重量還在,天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但是有什麼黏黏濕濕的液體滑過她的肩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俊?俊……東方清俊,哈囉,你還好嗎?」她沒法動,手腳無法伸展,稍稍動一下,五臟六腑就像要吐出來似的,全身都像火燒般的痛。 此刻的她就像顆烤焦的地瓜。 儘管她痛得快要失去理智,也不敢隨便把背上的重量卸下來,她憑藉著窗外——不對,已經不用分窗外了,整個屋頂已經去了一大半——藉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全身軟趴趴、頭顱就掛在她肩胛,面目全非的東方清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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