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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沒有。」能跟五爺一起吃飯,是他從來也不敢想望的事情,他不想搞砸,端起碗來,一板一眼的動手吃飯。

  缽蘭看著一老一少,同樣的扒飯方式,同樣一口把糖心蛋塞進嘴巴的吃法,可見五言是多麼極力的模仿著滕不妄。

  他在這孩子的心目中,有著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崇高地位啊。

  「我記得你本來早膳都吃稀飯。」五言好不容易開口。這一桌的飯菜都不是五爺喜歡吃的,怎麼……

  「她偏食,早上吃稀飯容易泛胃酸。」滕不妄把缽蘭碗中的筍塊夾走,換上容易消化的新鮮香菇,筍塊進了他的嘴。

  五言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也就是說,一向固執的五爺是為了這丫鬟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

  這讓他沉默了。

  「這盅雞湯是梅媽特地為你熬的,要喝完。」指著一個小品鍋,滕不妄若無其事的對缽蘭說。

  「我沒生病,不用喝那麼貴的東西。」

  「叫你喝就喝,我可是一早冒著白霜……」他可是一早冒著白霜去吩咐廚娘燉的,還不是怕經過昨夜,她會被折騰壞了,她還敢不領情!

  缽蘭壓根不懂他心裡的轉折,慢條斯理吃著白飯,一邊也不忘留心同桌的五言。

  「來,這是梅媽親手醃的紅糟肉片,很好吃的,入口即化。」缽蘭看他淨扒飯,善意的夾了塊肉給他。

  好惡,五言本想格開她的筷子,但看見碗中央那塊赭紅色的肉片,心裡卻一陣酸楚。十三年來,這是頭一回有人夾菜給他。

  笨女人!對他這麼好做什麼?!

  他不吭聲,把碗周圍的飯都吃淨以後,才夾起剩下的肉片,細細吃起來。

  「飯後,我們要上街。」滕不妄放下飯碗,宣佈道。

  他上街,府裡眾人相傳,因他受傷後一步也不曾踏出家門,這是一驚天動地的事情。

  缽蘭高興得忘了繼續吃飯,至於五言,根本是傻了。?

  馬車一離開滕府大門,滕不妄就後悔了。

  出門帶著缽蘭是習慣她一直在身邊,五言呢,也一併帶出來做什麼?要說愧疚,那就免了,是他想看見缽蘭臉上喜悅的樣子吧。

  從吃飯到上車,她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消失,就因為他讓五言同桌吃飯,還有出門,這丫頭,心裡到底想的是什麼?這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

  可是,說也奇怪,看她少有表情的臉上微微帶笑,他也跟著輕鬆,這種無憂無慮的感覺,自從他自閉以來就不曾有過了,她的出現似乎在他寒冷的心注入溫暖的春風。

  五言起先忌諱著坐在他對面的滕不妄,只敢偶爾趁著他轉頭的時間,偷看外面的風光,至於「無法無天」的缽蘭,從出門就巴著窗簾,一眼也不放過外面的景象。

  「我說……五言。」轆轆的車輪聲,輕微的能感覺車輪輾著碎石頭路的顛箕。

  乍然聽到滕不妄喊自己的名,五言隨即挺胸坐好。

  「放鬆。」這孩子一向這麼緊張嗎?還是面對他的時候?想起剛剛用早膳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

  五言眨眼,有些失措。

  「我記得你十三了。」

  「是的,五爺。」五言的聲音緊繃,緊張得手心流出汗。

  「我沒有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嗎?」

  「有,五言邑經把中庸、論語、孟子等都讀透了。」他一直很認真的,為的是希望有一天五爺的眼光能注意到他。

  「嗯……」學問是一切的基礎。長長的單音後接下的是沉默,滕不妄眯上眼,不說話了。他心中有個算盤,的的的打算著,不讓人知道。

  滕不妄噤口,五言也不敢多說,車子內又沉寂下來。

  「五爺,到了!」駕馬車的車夫吆喝一聲,停下馬車。

  「是掛貨鋪!」缽蘭驚歎。

  五言投以奇怪的一瞥,一個丫鬟居然認得字。也對,五爺之前就拿古玩考過她,不識字哪懂這麼多。這一想,他對缽蘭多少欽佩了些。

  掛貨鋪之所以叫掛貨鋪,是因為一進鋪子就會看見四周牆壁掛的壁毯、壽喜福字壁燈、舊戲衣等等。室內空間也吊著橫杆,杆上什麼都有,桌案上、地面下,高檔的珠寶玉石,不值錢的煙斗……只要是人能想得到的東西,約莫都能找得到。

  缽蘭看得眼花撩亂,雀躍的想一頭沖進去。但是,她不忘回頭徵求滕不妄的同意,「我可以進去嗎?」

  「不然,你以為我們來做什麼?」他對她的態度逐漸軟化,連周遭的人都感覺到了。

  她站在門口。「但是,你不下來嗎?」

  他從布幔看著車水馬龍的外頭。「不。」

  「為什麼?我想同你一起進去逛。」

  「我不方便。」要是以往,他肯定會用最惡毒的字眼咆哮說,他自己是殘廢,出去給人當猴子看,諸如此類的話,這回,他居然收斂了。

  缽蘭靜靜走回馬車前,摸著滕不妄的膝蓋,眼神堅定,表情溫柔。「我不敢保證,你出了這個布幔不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可是,你要對自己誠實,你的腳,只是受了傷,一點也不醜,要是真有人覺得奇怪,我陪你一起面對他們,他們常常看,就不稀奇了,好不好?」

  常常看,她以為還有下次嗎?

  她的輕聲細語這麼難得,以前她幾乎不自動講話的,如今為了鼓勵他,連一同面對的話也說得這麼坦然。

  「跟一個瘸子逛街丟臉的人可是你!」他直盯向她黑圓的眼,要是她目光敢閃爍那麼一下,他絕對不會回頭。

  「你答應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沒有喜歡錯你!」連珠炮的話從缽蘭的嘴巴逸出,她馬上臉紅了。她居然當街示愛,羞死人了。

  這丫頭……滕不妄久久無法從她的臉移開目光。

  「五言,扶我下去。」

  「是。」從一早,驚嚇不斷,五言已經不知再怎麼表現吃驚。

  滕不妄才在微雨過後的街心站定,掛貨鋪的夥計一看見他,連忙撐了傘咚咚咚的跑過來。

  「爺,您是滕爺,不妄齋的大老闆?」

  可以看見滕不妄的臉是沉的,他的兩手都撐在手杖上,腰杆挺直,準備迎接別人的批評。

  缽蘭悄悄用自己的小手挽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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